第35章(第2/2页)

而且,还有一件连我也不清楚的事情在烦扰着他。他每天早上很早就会去圣灵做弥撒,然后直接去他的商店,在那里一直待到天黑;我知道他会去圣母百花大教堂参加晚祷告,或是圣马可教堂,应该是去和他的朋友比科会面,但他从来没有说起过。他总是很晚才回家,并且和比科一同共进晚餐,也不关心我是不是在餐桌旁等着他。

八月份,国王查理率领他的军队穿过了阿尔卑斯山;这个满脑子侵略的“圣贤”已经开始了他征服托斯卡纳的无情之旅。皮埃罗·德· 梅第奇想要怎么来帮助我们度过难关呢?人们议论着。父亲则对他完全失去了信心。“他只知道做做运动,玩玩女人;像尼禄一样,罗马被焚烧的时候,他就在玩耍!”

九月份,人们的情绪变得更加焦躁了:东边的沿海小镇拉帕罗,南面的都灵和米兰已经被那些雇佣兵们劫掠了一番。意大利雇佣兵肆意践踏农田,掠夺财物,但从不随便杀人。而那些士兵们则完全不同,他们购买野蛮的瑞士人制造的武器,贪得无厌,所到之处大开杀界。他们让鲜血流满了大街小巷,将他们前进路上的每个人都杀死。还在吃奶的婴儿被残忍地杀害,甚至连怀孕的妇女也都成了他们的刀下冤魂。拉帕罗变成了一座可怕的墓地,腐烂的尸体堆成小山,暴露在阳光下。

佛罗伦萨的人们生活在恐惧中;即便是我的父亲,曾经最为渴盼着世界末日早点到来的人,现在也惊恐起来。民众寻找安宁的办法不是来自皮埃罗·德·梅第奇,不是来自我们的主教,而是现在把握着全城人命运的吉罗拉莫。在大家的恳求下,他又回到了公众场合,同意在圣母百花大教堂进行布道。

这一天去的人会很多,因此,我们在黎明时分就来到大教堂前的广场。那时太阳刚刚升起,光线还很昏暗。天空中布满了淡红色的云彩,预示着大雨将至。

我们看到教堂的台阶、花园、广场上都挤满了人,车夫根本没有办法把马车驶近。扎鲁玛、父亲还有我只好下车,走向大教堂。

这些人可没有表现出教徒的慈善。父亲还算强壮,奋力推开人群,给我和扎鲁玛开辟出一条路,我们紧紧跟在他后面。

我们花了大约一个小时才进入教堂。父亲很快便被认了出来,多明尼克会的修士像贵族一样对待他,为我们找到了一个直接面对讲道坛的位置,靠近教堂的前方。虽然里面的人非常多,但那些高背的椅子还是为贵族预留了出来。

在那里等着我们的自然还有公爵乔凡尼·比科。他的样子吓了我一跳。虽然他在过去几个月中天天都来我家,我却一直没有下楼与他打过招呼。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衰老了许多,皮肤暗淡无光。他沉重地倚着拐杖,试图站起来,但他的身体颤抖得太厉害,没有成功。父亲坐到了他身旁,两个人看起来都很想要与对方交流,但最终还是保持了安静。忽然,我在他们身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米开朗基罗穿着一身黑衣,显然他已经成为吉罗拉莫身边的一员;他严肃的着装使他的黑眼睛、黑头发更加明显。他也看到了我,但是出于尴尬故意低下了头。

不知道我们究竟等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弥撒开始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在这段时间里我为朱利亚诺祷告着。我对他的安危比对我自己的更加在乎。

最后,圣歌游行开始了。空气中烟雾弥漫,人群、唱诗班,甚至神父都好像被烟熏得昏昏欲睡。人们在底下窃窃私语着,但都在想一件事情:预言家的出场。

即便是我这个罪人,对于宗教持质疑态度的人,热爱梅第奇家族和异教艺术品的人——也焦急起来。当先知最终来到圣坛台阶上时,我、比科,父亲、扎鲁玛,还有其他教堂中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这种沉静似乎将拥挤在一起的人们团结到了一起,也把站在教堂外面成千上万人的思想统一到了一起。在吉罗拉莫开始审视人群的时候,只能听到远处喑哑低沉的雷鸣,衬托着人群的寂静。

在经过了几个月的禁食和苦修以后,吉罗拉莫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颧骨高耸着。他的眼神中不再有往昔的自信和正义,只有激动和痛苦;他突出的下巴颤抖着,好像在努力止住自己的眼泪。他的肩膀低垂着,双手神经质地抓着诵经台的边缘,好像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无论他要讲的是什么,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他伸出干枯的手梳理着卷曲的黑发,然后把它们紧紧攥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此后的平静令人窒息。他之前为我们讲述了挪亚方舟的故事,召唤我们尽快登上方舟,躲避即将来临的上帝的惩罚。除了这个,他现在还能说什么呢?

最后,他大声地叫嚷起来,歇斯底里,声音冰冷而又凄凉:“看着吧,罪恶的灵魂!看着吧,我会用洪水淹没整个大地!”

痛苦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教堂。靠近我们的地方,有人昏倒了,从椅子上滑到地下。扎鲁玛紧紧握着我的手,好像是在警告我,决不能卷入其中,成为这些疯子中的一员。

在我的右手边,父亲沉默着,而比科在悲痛地抽泣。不光是他们,很快整个教堂就充满了哀号声,还有向上帝乞求宽恕的哭喊声。

即便是吉罗拉莫也没能够抑制住自己。他捂着那张丑陋的脸哭了起来,身体由于痛苦而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吉罗拉莫和他的听众们才从痛苦中回过神来;后来的事情我已经想不起来,只是第一次意识到,佛罗伦萨可能会消失了,而朱利亚诺也将随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