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刺长安(第4/22页)

“好。”崔郎中背起药箱就走,“请大娘子带路。”

王义双目紧闭,气若游丝,但就是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崔淼摇着头说:“抱歉,崔某也不能起死回生啊。”

“那你能否让他清醒片刻?”裴玄静急切地说,“让他交代了未尽心愿再去,行吗?”

“可以试试。”崔淼从药箱中取出一套银针,捡起其中一根正要往王义头顶的穴位扎,裴玄静一把拉住他。

“等等!”她压低声音对他说,“你休怀歹意。”

崔淼愣了愣,笑道:“大娘子,你看他这样子,还需要我怀歹意吗?”

裴玄静悻悻地松开手,但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崔淼给王义连扎数针,那张死气沉沉的脸渐渐有了变化。突然,王义的眼睛睁开了。

“大娘子……”他看见了裴玄静。

裴玄静知道他此时最想听到什么,不等他问便道:“王义,是你救了叔父,他没事。”

王义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

裴玄静的眼圈红了,“你让我给叔父戴的毡帽帮了大忙。刺客的刀已经砍到叔父的头上了,可是那帽子够厚,叔父才没有受重伤。”

王义咧开嘴笑了。裴玄静凑上去,听到他用极微弱的声音说:“我盘算着,刺客来时……我就把阿郎踢、踢进沟里。有帽子他、他不会跌伤头……”

所以王义的确事先知晓刺杀的行动了。裴玄静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但却感到更多的困惑和悲哀。为什么?为什么他明知有危险却不警示,反而任由主人身处险境。可与此同时,他又想尽办法,不惜以命相搏保护主人。

“王义,你之前故意让叔父摔伤,也是不想让他上朝对吗?因为你知道,他只要一上朝就会遇到刺杀?”

王义没有回答,笑容却越放越大,在将死之人的脸上显得愈发诡异。

裴玄静明白了,再不可能从他的口中得到真相。于是她轻声说:“无论如何,你都是叔父的救命恩人。谢谢你王义。”

“大娘子……”王义说,“我的怀里,怀里有……”

裴玄静掀开他胸前的衣服,赫然露出一个浸透血的绢包。她伸手去取,却取不下来。他竟用鱼胶把绢包粘在了皮肤上。裴玄静咬牙撕开绢包,心中顿时痛不可当——果然是那支金簪,她送的红穗子已经系在上头。因为沾满了血,穗子比原先更红了。

“大娘子替我、替我给我的女儿吧……”

裴玄静含泪点头。

“还有阿灵……”王义好像突然发现了阿灵,“你、你别怪我……凶。我看见你,总想起、想起自己的女儿,所以……”

虽然压根什么都没闹明白,阿灵也伤心地痛哭起来。

王义又说:“王义……对不住大娘子,那几、几天王义骗、骗阿郎去……找大娘子,其实、没有去。我、我是在找……”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崔淼沉声道:“不行了。”

裴玄静叫起来:“王义,你女儿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才能寻到她?”

王义拼命把嘴巴张大,却只有黑红色的血块喷涌而出。他挣扎着像要挺起身,最终却只能把头仰起一点点,目眦欲裂。随即,双眸中最后的光彩没入混沌。

崔淼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长叹一声。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女儿的名字啊!裴玄静急了,这可怎么完成王义的临终嘱托呢?她循着王义最后的目光看过去,一抹夕阳从窗口照进来,正好落在对面墙上悬挂的铜镜上。

原来已到了日落时分。这一天实在太漫长了,裴玄静觉得精疲力竭。

崔淼问:“要不要叫人来收殓?”

裴玄静吩咐阿灵去找人来,自己则对崔淼说:“天不早了,我送崔郎中出府吧。”

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快到府门时,裴玄静停下脚步,说:“我还有几句话想问崔郎中。”

“大娘子请讲。”

“崔郎中为什么要骗人?”

崔淼微微挑起剑眉,“唔?”

“你我都知道,春明门外贾老丈院子里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我的幻觉。”

崔淼又“唔”了一声。

“你和王义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总是请你来府中?”

崔淼说:“崔某建议裴大娘子先去西市的医馆调查一番,然后再来问案,如何?”

“我会去的。”裴玄静说,“但眼下你必须先说出实情。”

“实情?裴大娘子对实情似乎比崔某了解得更多啊。”夕阳西照,崔淼的笑容比晚风还要清爽,使人无端地想放弃一切对他的怀疑,选择相信他,依赖他,应该比怀疑他要轻松得多。

“崔郎中,我怀疑你。”裴玄静慢条斯理地说起来,“我怀疑你和贾昌老丈的死有关,否则就不必用幻觉这种瞎话来搪塞我。我怀疑你和王义的关系非比寻常,否则他怎么可能轻易找到我和车者,又矢口否认去过贾昌的院子……我还怀疑你和叔父被刺有关。因为叔父受伤告假,今天早上是临时决定如常上朝的,连府中的人都没有准备,刺客怎么会预先设下埋伏?而只有你,能够根据叔父的伤情判断出,今天早上他勉强可以上朝。所以崔郎中如此急切地来府中,难道不是来探听情况的吗?”

崔淼把眼睛瞪得溜圆,“裴大娘子,真没想到在你的眼中,崔某简直成了十恶不赦的凶徒。”

“你不是吗?”

“当然不是!”

“那你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