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除夕

清晨,鸡刚叫过三声,就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连响起,饶是后院僻静,也能隐隐听得到外面的热闹。

虽时辰还早,可外面的响动太大,谢宁也迷迷糊糊地起身了。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另一只手压在丝衾上。后知后觉想起今日是除夕,怪不得外面这么早就开始热闹了起来。

她转过头,本还困得眼睫染了雾气,却在见到坐在桌案旁悠闲喝茶的周显恩瞬间睁大了眼。下意识的往丝衾里缩了缩身子,颇有些尴尬地道:“将军,早。”

因着刚刚睡醒,她的尾音还有些上扬,带了几分迷糊。

周显恩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没有瞧她。谢宁这才慢腾腾地去取床头的衣裙,腿动了动,就听得床尾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她探过身子,歪头瞧了瞧,却见床尾挂了一串彩线编织的挂绳,上面串了满满当当的铜钱。花窗打开,几缕曦光漏进来,洒在铜钱上泛着暖色。

她眼中亮起微光,脸上不自觉漫开笑意,连衣裙都忘了取,径直爬到床尾,取下那串铜钱摊在手心里。

她偏过头,瞧着周显恩的侧脸,欣喜地问道:“这是将军给我准备的压岁钱么?”

自从她哥哥离了家,她已经两年没有收到过压岁钱了。

“给秦风准备的,多了一串就给你了。”周显恩抬手倒了杯茶,不冷不淡地回道。

谢宁了然地点了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您竟然还给我压岁钱。”

周显恩斜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我上战场的时候,你还是个捏泥巴的小娃娃。”

现在也是个小姑娘。

这话倒是让谢宁没法反驳了,他上战场的时候,她才将将五六岁。不过这也是因着他从军得太早了,十二岁就去了。她十二岁的时候还连条鱼都没有杀过。

她晃了晃手里的彩绳,铜钱当啷作响,煞是好听。她瞧了瞧周显恩,颇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她以为他不在意这些形式,就忘了准备了。可没想到,他却给她备了压岁钱。

她想了想,利落地穿好衣袍,取下彩绳上一半的铜钱。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周显恩身旁,将手里的铜钱给了他:“我的压岁钱分将军一半,这样,往后我的好运也能分您一半。”

周显恩瞧着伸到他面前的手,白白净净,有些小,握着满满一把的铜钱。

他微愣了一瞬,撩了撩眼皮,有些好笑地偏过头:“无稽之谈。”

话虽如此,瞧着伸在他面前的手往回缩了缩,他眼神微动,还是抬手随意地取了一枚铜钱,搁在了桌上。

谢宁见他收了一枚铜钱,也放心地笑了笑:“我现在去厨房让他们备饺子来,将军且稍等。”

她说罢便往外走了,行至门口时,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除夕夜街上会有傩戏,很热闹的,您要不要也一起去看看?”

傩戏不仅是给百姓解闷儿,还是驱邪避灾的仪式,也是给新年讨个好彩头。若是周显恩不愿去,她便叫上云裳一起。

周显恩执着茶杯的手一顿,瞧着她站在门口的身影,逆着光有些瞧不清面容,唯有唇畔的笑意,真真切切。

他从不爱凑这些热闹,本欲拒绝。瞧见她的笑,脑海忽地空白一瞬。等他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刚刚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见他竟然答应了,谢宁有些讶异地愣了愣。随即面上的笑意加深,瞧了他半晌,才回过头向院外走去。

周显恩还坐在轮椅上,宽大的袖袍垂在一旁。目光偏转,却是停在了桌上的那枚铜钱上。

他将铜钱收好,低下头扯了扯嘴角。罢了,陪她出去一趟也没什么。

除夕的白天过得有些慢,挨家挨户都在自己屋里团圆,街上便更显得冷清。可入了夜,大家便都上街了。

兆京最繁华的长盛街上,四周商铺都挂了红绸、桃符。各色的灯笼连成串,从街头一路连到街尾,风一吹,就轻轻晃动。商贩们的吆喝声起此彼伏,面上挂着讨喜的笑。

四周楼台林立,混在不少开得早的桃花之间。半空中是纵横的彩带,偶尔风急,桃花便会纷纷扬扬飘落。

街上人太多了,男男女女结伴而行,年轻的公子们摇着折扇,未出阁的姑娘就用团扇遮面。

街灯下,谢宁推着周显恩慢慢往前走着,一路走走停停。好在街道宽阔,行人也自觉地避开了他们。

“将军可有什么想吃的,我给您去买。”她略低了头,轻声问道。

山茶花的味道若有若无,周显恩随意地瞧着,不冷不淡地道:“不用了。”

谢宁“哦”了一声,也就继续推着他往前走了。表演傩戏的队伍一般会绕完整条街,他们这会儿没瞧见,应该也快来了。

四周有些细碎的声音,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回过头,正好瞧见几个妇人指着轮椅上的周显恩。

被她撞了个正着,那几个人便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却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像缩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悉悉索索地:

“好好的一姑娘,怎么跟了个残废?”

“可不是嘛,瞧着多水灵啊,真是可惜了。”

“那姑娘好像还在瞪咱们呢?莫不是让她听到了,哎哟,快别说了。”

谢宁皱了皱眉,握在轮椅上的力道也收紧了些。见着那几个妇人还在偷偷瞧着周显恩的腿,她眉眼一沉,冷声道:“活到这把年纪,还是积些口德为好。”

那几个妇人一愣,面上涌出几分血色,有些羞愤。谁都能听出来,这是在暗骂她们为老不尊。有个脾气不好的拧了拧眉头,正要开口讥讽谢宁。可话还没有说出,就哽在喉头不上不下了。

只见轮椅上的男人慵懒地靠着,双手叠放在膝上,嘴角微微上扬,却是冷得瘆人。她们本以为轮椅上就是坐了个残废,对上他的冰冷的眼神时,却忍不住打了个摆子。那几个妇人咽了咽口水,慌乱地转过头就匆匆走了。

谢宁瞧着她们突然走了还有些意外,复又低下头看了看周显恩。他倒是神色如常,仿佛没有听到那几个妇人多嘴多舌的话。

她偏过头,往四周望了望,目光被一个小摊吸引了。可惜那儿人太多了,轮椅推过去定然是不方便。她便弯下腰,问道:“将军,我去买些小玩意儿,就在旁边,您等我一会儿。”

周显恩“嗯”了一声,似乎不甚在意。四周行人纷纷,谈笑声不绝于耳。他偏过头,瞧了瞧不远处的河堤,一座拱桥立在其上,停了不少男男女女,而河里则是飘满了粉色的河灯。

河堤对岸是兆京最大的酒楼,惊鸿阁。他以前常去,那时候还有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