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页)

“你什么意思,弗朗西斯?”

“我在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啊?”

“猜来猜去的太傻了。我希望你亲口告诉我。”

她说话的时候有条不紊,不带一丝感情。

而他说的话却让人无法相信:

“什么事儿都没有——”

她并没有反驳,只是以一种探询的态度等待着。对于他的否认她似乎压根儿也没当回事儿。他有些拿不准地看着她。

而他灰色面庞上那副泰然自若的面具只是滑落了那么一瞬间,她就瞥见了一种汹涌激荡的巨大痛苦,使得她几乎要大叫出声。虽然只是眨眼间的事情,她却丝毫都不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她不带感情色彩地轻声说道:

“我觉得你最好告诉我——”

他长叹了一声——透出深深的愁苦。

“当然,你总得知道的,”他说,“迟早的事儿。”

随后他又加上了一句让她觉得非常诧异的话。

“恐怕你是做了笔亏本儿的生意,弗朗西斯。”

她没明白这句话在暗示什么,于是索性直击要害。

“怎么回事,”她说,“钱?”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上来就提到了钱。他们的经济状况在眼下这个时期还算是正常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迹象显示出手头拮据。他们办公室里的人员不够,业务又多得让他们应付不过来,但其实无论走到哪里,情况也都是一样,而上个月还有几个他们的员工从军队里复员回来了呢。另外也很容易想到会不会是他在隐瞒什么病情——他最近的气色不太好,一直都在超负荷工作,身体过于疲劳。然而尽管如此,弗朗西斯的直觉首先还是想到了钱,而且看起来她猜对了。

她丈夫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沉默了片刻,思考着。她本人其实一点儿都不在乎钱——不过她也知道杰里米完全不会了解这一点。钱对他来说就意味着一个四平八稳的世界——意味着安定和持久——意味着义务和责任——意味着生活中一种明确的地位和身份。

对她而言,钱就是种被人随手扔在你腿上让你玩儿的玩具。她在经济状况阴晴不定的环境中出生和长大。她家养的马的表现能够达到预期的时候他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而当商人们不给他们放贷,爱德华勋爵被迫陷入窘境,体面全无地躲避那些找上门来的执达员时生活又会变得步履维艰。有一次他们只靠吃干面包撑过了一个星期,并且把所有的仆人都打发走了。另有一次他们不得不让那些执达员在家里待了三个星期,而那时弗朗西斯还是个孩子呢。她当时发现有个执达员特别招人喜欢,能跟她玩到一起,而且满肚子都是他家小女儿的故事。

一个人若是没钱,那么无非是去四处讨要,或者远走海外,要么就是依赖朋友和亲戚的接济度日。再不然就是有人能借给你一笔钱帮你挺过难关……

但望着她的丈夫,弗朗西斯心里明白,在克洛德这个家族里面,你不会去做这种事。你不会去乞讨,不会去借钱,不会去以其他人为生。(反之,你也别指望他们去乞讨,去借钱或者以你为生!)

弗朗西斯为杰里米感到非常难过,同时又为自己能够如此镇定自若感到一丝内疚。于是她决定用现实来帮助自己避开这些思绪。

“我们是不得不变卖所有的东西吗?公司是要垮了吗?”

杰里米·克洛德的脸上抽搐了一下,显得有些畏缩,她意识到刚刚有点儿过于实事求是了。

“亲爱的,”她柔声说道,“告诉我吧,我猜不下去了。”

克洛德口气硬邦邦地说道:“两年前我们经历过一次很糟糕的危机。你还记得吧,年轻的威廉斯潜逃了。我们在重整旗鼓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困难。接着继新加坡之后远东那边的局面又横生枝节——”

她打断了他的话。

“这些都不重要。那时候你陷入了困境。而你现在依然没能从困境中走出来吗?”

他说:“以前我都是靠戈登。戈登本来是可以把事情摆平的。”

她马上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当然。我不想责备那个可怜人——归根结底,为了一个漂亮女人而失去理智只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如果愿意的话他凭什么就不能再结一次婚呢?然而他还什么事情都没解决完,没立下一份正经遗嘱,也没安顿好他自己的事务就在空袭中丧了命也真是够倒霉的。事实是,无论身处何种险境,人压根儿就不相信送命的会是自己。炸弹通常都会落到别人脑袋上!”

“抛开他去世不说,我其实是非常喜欢戈登的——而且也以他为荣,”戈登·克洛德的弟弟说道,“他的死对我来说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在那一瞬间……”

他没再往下说。

“我们会破产吗?”弗朗西斯带着聪明的关切问道。

杰里米·克洛德几近绝望地看着她。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他应付起泪眼婆娑和惊慌失措来可能会好得多。这种冷静超然又实实在在的兴趣彻底地把他击垮了。

他没好气儿地说道:“比那个可糟糕多了……”

他瞧着她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心里掂量着那句话。他心中暗想,“再有一会儿我就不得不告诉她了。她会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非得知道不可。或许她都不会相信。”

弗朗西斯·克洛德叹了一声,在她的大扶手椅里坐直了身子。

“我明白了,”她说,“是挪用公款。或许就算我用词不当,也是那类的事情……就像年轻的威廉斯一样。”

“是的,只是这一次——你不明白——我得负责。我挪用了交给我负责管理的信托基金。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掩盖得很好——”

“但是现在整件事情就要败露了?”

“除非我能弄到必需的钱——还得快。”

他感受到了一种这辈子前所未有过的羞愧。她又会怎样看待这件事呢?

此时此刻她表现得安之若素。但另一方面,他想,弗朗西斯从来都不会大吵大闹,也从来不会怨天尤人或者责骂训斥。

她皱着眉头,用一只手抚着脸颊。

“真是气人啊,”她说,“我自己是一点儿钱都没有……”

他语气生硬地说道:“还有一份你的婚前财产协议呢,但是——”

她心不在焉地说道:“但是我想那笔钱也已经没了。”

他沉默了,接着用干哑的声音费力地说道:“我很抱歉,弗朗西斯。我的歉意无以言表。你做了笔亏本儿的生意。”

她突然抬眼看着他。

“你刚才也说过这句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杰里米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