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芭芭拉与黑斯廷斯走进花园之后,阅览室最多只空了几分钟。接着通向大厅的门打开了,艾默里小姐挎着一只小小的工具袋走了进来。她径直走向长靠椅,放下袋子,跪下来在椅子后边摸索着什么。正当她做这些的时候,卡雷利医生从另一扇门进来,手里拿着一顶帽子和一只手提箱。看到艾默里小姐,卡雷利停下脚步,为他的突然打扰而喃喃地道歉。

艾默里小姐站了起来,看起来有些慌张。“我在找我的毛线针。”她有些多余地解释道,边说边挥舞着手中的东西。“它滑落到椅子后头去了。”这时,她注意到卡雷利手里的手提箱,忙问道:“你这是要离开我们家了吗?卡雷利医生?”

卡雷利把他的帽子和手提箱放在了一把椅子上。“我觉得我不该再继续享受你们的盛情款待了。”他答道。

艾默里小姐显然很开心,但还是非常礼貌地喃喃道:“好吧,当然了,如果你真觉得是那样的话……”她忽然想起住在这所房子里的人们目前所面临的特殊状况,又补充道:“但我想还得办理一些烦人的手续才行……”她的声音犹豫不决。

“噢,这我都安排好了。”卡雷利向她保证。

“好吧,如果你觉得非走不可的话……”

“是的,确实。”

“那我这就为你叫车。”艾默里小姐轻快地说,向壁炉上的拉铃走去。

“不,不用。”卡雷利坚持道,“这我也安排好了。”

“可是,你连手提箱都要自己提下楼来!那些仆人可真不像话!他们全都意志消沉,彻底军心涣散了!”她说着坐回到长靠椅上,从袋子里拿出了她的毛线活儿。“他们都无法集中精神,卡雷利医生。他们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都太好奇了,不是吗?”

卡雷利明显地烦躁不安起来,不假思索地应和着:“非常好奇。”他瞥了一眼电话。

艾默里小姐织起了她的毛线活儿,继续不停地毫无目的地聊天。“我猜你是想赶十二点十五分的那班火车。你千万别把时间弄得太紧张。这可不是我小题大做,我总是说小题大做——”

“是啊,确实如此。”卡雷利医生不容分说地打断道,“但我觉得这会儿有足够的时间呢。我……我不知道是否能借用一下电话?”

艾默里小姐立即抬头。“噢,当然可以,用吧。”她说道,然后继续织她的东西。她看起来似乎根本就没有觉察到卡雷利医生可能是想要独自打他的电话。

“谢谢!”卡雷利低声说。他来到书桌旁,假装开始翻阅电话簿。他很不耐烦地瞥了艾默里小姐一眼。“我想你的侄女正在找你呢。”他开口道。

艾默里小姐对此唯一的反应就是开始谈论起她的侄女,手里的毛线活儿丝毫没被打乱。“亲爱的芭芭拉呀!”她喊道,“她可真是个甜心宝贝儿!你知道,她在这儿过着痛苦的生活,这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来说是多么沉闷啊。是啊,是啊,我敢说,现在事情已经变得有所不同了。”她沉浸在愉快的幻想中片刻,又继续道:“这倒不是说我没有尽力帮助她。但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是需要一些欢乐的。世上所有的蜂蜡都不能弥补这一点。”

卡雷利医生一脸迷惑不解,话音里还掺杂着些许恼怒。“蜂蜡?”他不得不问道。

“是啊,蜂蜡,或者是麦胚食品?富含维生素,你知道,或者说至少那罐子上是这么写的,维生素A、B、C和D,全在里头,除了可以预防脚气病的那种。不过我真的觉得,这对于一个生活在英格兰的人来说没有必要。这儿可不太会染上什么脚气病。我相信,那种病是从那些有打磨稻米习惯的国家来的吧。真是有意思!我让雷纳先生每天早饭时都服用一些,我是指蜂蜡。他看上去那么苍白,可怜的年轻人。我也劝露西娅服用一些,可惜她不肯。”艾默里小姐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想想吧,在我还是个姑娘的时候,是被严格禁止吃糖果的,就是因为里面有蜂蜡,我是说,麦胚食品。时代变了,你知道,时代真的变了。”

虽然卡雷利也曾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但事到如今,他真的是冒火了。“是啊,是啊,艾默里小姐。”他尽可能控制自己礼貌地答道,然后走近艾默里小姐,直截了当地说:“我好像听到你的侄女在喊你呢。”

“喊我?”

“是啊,你没听见吗?”

艾默里小姐侧耳倾听,“不,没有。”她承认道,“多奇怪啊!”她把手中的毛线卷好,“你的耳朵可真尖,卡雷利医生。并不是说我听力不好,实际上人们都说……”

她失手把毛线球掉在了地上,卡雷利为她捡了起来。“非常感谢!”她说,“要知道,艾默里家每个人的听力都很好,你知道。”她从长靠椅上站起来。“我的父亲在保持他的身体机能上成效卓著,他在八十岁时还能不戴眼镜阅读呢。”她又把毛线球落在了地上,卡雷利再次弯腰帮她拾了起来。

“哦,真是谢谢你!”艾默里小姐继续道,“卡雷利医生,一个非凡的人,我是说我父亲。他真是个非凡的人。他总是睡有四根帷柱的羽绒床;他卧室的窗户从来不开。他总是说,夜间的空气最有害。真是不幸,当他遭遇痛风时,年轻的女护士在照顾他,而且坚持要打开顶上的气窗。我可怜的父亲就因此去世了。”

她的毛线球再次跌落在地上。这一次,卡雷利捡起毛线球牢牢地塞进了她的手里,还把她领到房门边。艾默里小姐慢吞吞地走着,嘴里喋喋不休:“我才不把那些医院来的护士当回事儿呢,卡雷利医生。”她告诉他说,“她们总是说些她们遇到过的病人的闲话,而且喝茶喝得太多,还总是打扰到仆人们。”

“你说得真对,亲爱的女士,太对了。”卡雷利匆忙地回答道,为她打开了房门。

“真是太感谢你了!”艾默里小姐说着,被卡雷利推出了房间。卡雷利在她身后关上房门,冲向书桌拿起了电话听筒。短暂的停顿过后,他轻缓而急迫地开口道:“这里是克里夫镇314,我想接通伦敦……索霍8853……不不不,是53,这就对了……呃?……你等会儿打过来吗?……好的。”

他把电话听筒放了回去,站在一旁,不耐烦地啃起了指甲。过了一会儿,他走到书房门口,打开门,走了进去。几乎与此同时,爱德华·雷纳从大厅走进了阅览室。向屋内扫视了一圈后,他随意地闲逛到了壁炉旁。他摸了摸壁炉台上装着火捻子的瓶子,正在此时,卡雷利又从书房折了回来。卡雷利关上了书房的门,雷纳转身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