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赫斯珀里得斯的金苹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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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望着坐在红木写字台后面的那个人的脸。他注意到那宽大的额头、刻薄的嘴巴、贪婪的下巴和那双洞察一切的敏锐眼睛。一眼望过去,波洛就明白了埃梅里·鲍尔为什么会成为当今的金融巨子。

波洛又把目光转移到那双放在写字台上的修长精致的手,也明白了为什么埃梅里·鲍尔赢得了伟大的收藏家的名号。他在大西洋两岸都以艺术鉴赏家而闻名。他对艺术品的酷爱和对历史文物的感情是紧密相连的。对他来说,一件艺术品光精美是不够的,他要求它还应该有历史背景。

埃梅里·鲍尔正在讲话。他的语调很平静——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比单靠大嗓门说话取得的效果要好。

“我知道您近来不再接办什么案子了。不过我想您会接办这起的。”

“这么说,这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了?”

埃梅里·鲍尔说道:“对我来说是意义重大的。”

波洛保持着一种探询的态度,脑袋稍稍歪向一边,看上去简直就像一只沉思的知更鸟。

对方继续说道:“是关于找回一件艺术品的。准确地讲,是找回文艺复兴时期的一只雕花金杯。据说那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罗德里奇·博基亚使用过的杯子。他有时会把那只杯子里的酒敬给一位受宠若惊的客人喝。那位客人,波洛先生,通常都会死去。”

“这个历史故事倒不错。”波洛喃喃道。

“那个金杯的经历总与暴力相伴。它失窃过多次,为了占有它还发生过谋杀。几个世纪以来,一系列流血事件与之紧紧相随。”

“是为了它本身的价值还是出于其他原因?”

“金杯本身的价值确实可观。它的工艺极为精湛,据说是由本韦努托·切利尼[2]制作的。上面雕刻了一棵树,一条嵌着珠宝的毒蛇盘绕其上,树上的苹果是非常漂亮的绿宝石。”

波洛明显被引出了兴趣,他轻声说道:“苹果?”

“绿宝石特别精美,蛇身上的红宝石也一样,但是,这个金杯的真正价值当然是它的历史背景。一九二九年,它被桑·维拉齐诺侯爵拿出来拍卖。收藏者争相出价,我最终按当时的汇率,以三万英镑的总价拍到了它。”

波洛扬了一下眉毛,喃喃道:“真是个天价!这位桑·维拉齐诺侯爵真走运。”

埃梅里·鲍尔说道:“我要是真想要一件东西,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手,波洛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轻声说道:“您一定听说过一句西班牙谚语:‘上帝晓谕,取汝所需,给予所值。’”

金融家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他冷冷地说道:“没想到您还是一位哲学家,波洛先生。”

“我已经到了爱思考的年纪,先生。”

“毫无疑问。但是思考并不能把我那只金杯找回来。”

“您认为不能吗?”

“我想采取行动才更有必要。”

赫尔克里·波洛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

“许多人犯了同样的错误。不过,请您原谅,鲍尔先生,我们已经离题太远了。您刚才正说到您从桑·维拉齐诺侯爵手里买到了那只金杯?”

“正是。可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它在真正到我手里之前就被偷走了。”

“这是怎么发生的呢?”

“那位侯爵的宅邸在金杯售出的那天晚上被人破门而入,窃贼盗走了八九件价值不菲的贵重物品,包括那只金杯。”

“然后采取了什么措施?”

鲍尔耸了耸肩。

“警方当然立即着手调查,结果查出这起盗窃案是一个著名的国际盗窃团伙干的。其中的两名成员,一个叫杜布雷的法国人和一个叫瑞可维蒂的意大利人,被抓住并接受了审讯,几件赃物从他们手里找到了。”

“但是没有那只博基亚金杯?”

“但是没有那只博基亚金杯。就警方查明,是三个人一起作案,除了我刚提到的那两个人之外,还有一个爱尔兰人,叫帕特里克·卡西。这人是个经验老到的飞贼。据说实际上正是他实施的盗窃。杜布雷是这伙人的头脑,负责制订作案计划;瑞可维蒂负责开车接应,在下面等着从上面送下来的赃物。”

“那些赃物是不是被分成了三份?”

“很可能是这样。另外,追回来的几件物品都是其中最不值钱的。那些过于显眼的精品可能被匆匆偷运到国外去了。”

“那第三个人卡西怎么样了?一直没被缉拿归案吗?”

“以一种您想不到的方式。他已经不年轻了,肌肉比以前僵硬。两周以后,他从一栋楼房的五层摔了下来,当场毙命。”

“在什么地方?”

“巴黎。他企图盗窃百万富翁、银行家杜弗格里叶的寓所。”

“而那以后,那只金杯就再也没有露面吗?”

“没错。”

“它没有被拿出来出售吗?”

“我敢肯定没有。我可以说不只是警方,一些私家侦探也一直在搜寻它呢。”

“您付的钱怎么样了呢?”

“那位侯爵倒是个很讲规矩的人,主动提出把钱退还给我,因为那只金杯是在他家中失窃的。”

“可您没有接受?”

“是的。”

“为什么呢?”

“可以说是我想把这事掌握在自己手里。”

“您的意思是说:如果您接受了侯爵的退款,那只金杯如果被追回,就会是他的财产了;而反之,从法律上讲,它现在仍归您所有,对不对?”

“一点没错。”

“您这种立场的幕后考量是什么呢?”

埃梅里·鲍尔微微一笑,说道:“看得出来您赞同这个想法。嗯,波洛先生,其实很简单。当时我认为我知道金杯在谁手里。”

“很有意思。那个人是谁呢?”

“鲁本·罗森塔尔爵士。他不仅是一位收藏家同行,还跟我有私人恩怨。我和他曾经在好几笔生意上交手——总的算下来是我占了上风。我们俩的敌意在争夺这只金杯时达到了顶点,双方都下定决心要拥有它,这多少也和面子有点关系。我们各自指定的代理人在竞购中一直竞价。”

“您的代理人最终竞得了这件宝物?”

“不完全是。我预先还另雇了一个代理人——公开的身份是某个巴黎买家的代理人。您明白的,我们俩谁也不会向对方让步,宁愿让第三方买家得到那只金杯,事后可以再悄悄跟那个第三者接触,那就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局面了。”

“一个小花招。”

“没错。”

“这一手成功了。而随后鲁本爵士立刻发现自己被耍了?”

鲍尔微微一笑。

那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波洛说道:“现在我明白当时的形势了。您认为鲁本爵士下定决心不被击败而故意安排了那起盗窃案,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