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晚(第2/3页)

“是不是很美,埃里克?”莱德纳太太说。

博士心不在焉地抬头看看,小声地敷衍了两句“很美,很美”之后,就继续低头整理他的碎陶片了。

莱德纳太太笑着说:“考古学家只看那些摆在他们脚下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天空就像不存在一样。”

莫卡多太太咯咯地笑起来。

“他们是一群特别奇怪的人,护士小姐,你很快就会发现的。”她说。

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能来我们都特别高兴。一直以来,我们都非常担心亲爱的莱德纳太太,是吧,路易丝?”

“是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提不起精神。

“哦,当然啦。护士小姐,她最近的情况真的很糟糕。各种担忧恐惧、奔波劳累之类的。你知道,要是有人跟我说起某某人‘只是精神紧张’,我通常都会回答他: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吗?精神可是一个人的内在核心啊,是不是?”

“女人啊,女人。”我心想。

莱德纳太太冷冰冰地说:“不过,玛丽,现在你不用再为我担心了,护士小姐会照顾我的。”

“当然,我会的。”我爽朗地说。

“我相信那会大有不同的。”莫卡多太太说,“我们都觉得她应该去看看医生,或至少做点儿什么。她的精神真的已经快要崩溃了,我说得对吗,亲爱的路易丝?”

“以至于你们也跟着我一起心神不宁了吧!”莱德纳太太说,“咱们能谈些别的更有趣的事情,而不要总是纠缠于我该死的病吗?”

这时我看出来,莱德纳太太是那种特别容易树敌的女人。她说话的腔调中透着冷漠和无礼(我并没有因为这个而责备她),使得莫卡多太太原本蜡黄的脸上一阵泛红。她嗫嚅地说了句什么,但是莱德纳太太已经起身到屋顶另一边找她的丈夫去了。我怀疑他是否听见了她走过去的响动,直到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才猛然抬起头来,脸上充满关爱和急切的探询。

莱德纳太太轻柔地点点头。不久,她就挽着他的手臂,两个人一起漫步到远处的护墙,从那里走下了楼梯。

“他很爱她,对吗?”莫卡多太太说。

“是的,”我说,“看到他们这样挺让人高兴的。”

她以一种奇怪的、有点儿急切的眼神侧目看着我。

“护士小姐,你觉得她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她稍稍压低了声音问我。

“哦,我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大毛病,”我愉快地说,“只是有些疲惫吧,我想。”

就像在我们喝茶的时候那样,她的眼睛依然死死盯着我,然后突然问:“你是精神科的护士吗?”

“天哪,当然不是,”我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知道她最近这段时间有多奇怪吗?莱德纳博士没告诉你?”

我并不赞成在背后讲病人的闲话。此外,根据我的经验,通常你也很难从病人的亲戚那里听到实话。在得知真相之前,你只能在黑暗中摸索,毫无头绪。当然,如果有一位医生负责病人的治疗就不同了,他会告诉你所需要知道的所有事情。但是目前的情况是并没有医生负责。他们从来没有正式地邀请过莱利医生给她看病,并且在我内心深处,我也并不完全确信莱利医生把所有能告诉我的都告诉我了。我必须承认,考虑到面子问题,做丈夫的常常会对妻子的实际情况有所隐瞒。但是不要紧,我了解得越多,就越清楚应该怎么做。莫卡多太太(我心里认定她是一个不怀好意的女人)显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说出来。而且抛开职业的考虑,就人的本性而言,我也很想听听她要说些什么。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认为这是我的好奇心在作祟吧。

我说:“就我所知,莱德纳太太最近一段时间变得有些不太正常?”

莫卡多太太令人生厌地笑起来。

“不正常?何止啊!都快把我们吓死了。有一天晚上,她说有人用手指敲她的窗户,然后就看到一只没有胳膊的手,到后来就变成一张黄色的脸贴在她的窗户上,可是当她跑到窗户那儿却又什么都没发现。好吧,你说说可怕不可怕,我们都觉得毛骨悚然。”

“也许是某个人想和她开玩笑呢?”我提议道。

“哦,不会的,所有这些都是她的想象而已。就在三天以前,晚饭的时候,他们在村子里放枪,差不多离这儿有一英里远,她吓得跳起来大喊大叫,把我们所有人都吓坏了。而莱德纳博士马上冲过去,不停地对她说:‘没事儿,亲爱的,什么事儿都没有。’表现得极其可笑。你明白吗,护士小姐,我觉得男人有时候是在鼓励女人有这种歇斯底里的妄想。很遗憾,这是件糟糕的事情。妄想是不应该被鼓励的。”

“如果是妄想,确实不应该鼓励。”我不动声色地说。

“不是妄想还能是什么?”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件事情挺有意思。对于任何一个处于紧张情绪中的人来说,枪声引起尖叫都是很自然的反应,但是那个关于鬼脸和手的奇怪故事就不同了。在我看来,无外乎两种可能性,要么是莱德纳太太捏造的(就像小孩子为了成为焦点常常会撒谎,编造一些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来吸引别人的注意),要么就像我前面提过的,是一个蓄意的恶作剧。我想,这就是那种像科尔曼先生一样缺乏想象力的年轻人会认为很有趣的事情。我决定密切地注意他,因为精神紧张的病人是有可能被一个愚蠢的玩笑吓得发疯的。

莫卡多太太斜着眼睛看着我说:“她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你不觉得吗,护士小姐?那种注定会遭遇很多事情的女人。”

“在她身上发生过很多事情吗?”我问。

“嗯,她的前任丈夫在她只有二十岁的时候就死在战场上了。我觉得这是特别令人同情,同时也很有传奇色彩、很浪漫的事情,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就好比非要把一只鹅说成是天鹅一样。”我冷冷地说。

“哦,护士小姐!这是多么独到的见解啊!”

实际上这是千真万确的。你会听到很多女人说:“如果唐纳德——或者亚瑟,或者不管叫什么其他名字的人——还活着该有多好啊。”有时我就会想,即使他还活着,很可能也已经变成一个既胖又平庸,脾气还不好的中年丈夫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建议我们应该下去了。莫卡多太太表示同意,并问我是否愿意参观一下实验室。“我先生会在那里做他的工作。”

我说我非常乐意,于是我们向那里走去。屋子里亮着一盏灯,但没有人。莫卡多太太给我看了一些仪器装备和几件正在处理的铜饰,还有一些涂了蜡的骨骼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