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窗外的男人(第2/3页)

莱德纳太太微笑着说:“你可千万别让埃里克听见啊,陶罐对他的吸引力超过任何其他东西,而且其中有一些是我们现存最古老的文物,可能有将近七千年的历史吧。”然后她接着给我讲了其中几件是如何在几乎挖到土丘的底部时才发现的,以及在数千年前,人们是如何用沥青把破碎的陶罐修补好的。这说明那时的人们就像现在一样珍惜他们所拥有的物品。

“现在,”她说,“我要给你看一样更激动人心的东西。”

她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是一把柄上带有深蓝色宝石的漂亮的黄金匕首。

我高兴得叫出声来。

莱德纳太太笑了。

“所有人都喜欢黄金,只除了我丈夫。”

“莱德纳博士为什么不喜欢?”

“啊,首先是因为代价太大了。你必须付给发现金器的挖掘工人相等重量的黄金才行。”

“我的天哪!”我惊呼,“为什么啊?”

“哦,这是个惯例。原因之一是这样可以防止他们偷窃。你看,如果他们真的把它偷走,那也肯定不会是因为它的考古学价值,而是因为黄金本身的价值。他们会把它熔掉。我们这么做就可以比较容易地确保他们诚实。”

她又拿下来另一个托盘,让我看一个非常漂亮的金质水杯,上面还有公羊头的图案。

我又一次叫出声来。

“你看,它很漂亮,是不是?这些是从一个王子的墓穴里挖出来的。我们还发现了其他一些皇族的墓穴,但大多数都已经被盗掘过了。这个水杯是我们最棒的发现,也是全世界发掘出来的最漂亮的文物之一。早期阿卡得人使用的,独一无二。”

突然,莱德纳太太皱了皱眉,把杯子拿近了细看,并且用指甲小心地刮了刮。

“太奇怪了!这上面居然有蜡。肯定是谁带着蜡烛进来过。”她把那一小片蜡刮下来,然后又把杯子放回了原处。

接着,她又给我看了几座很古怪的赤陶土做的小雕塑,多数在我看来都很粗俗。我得说,那些古人的头脑怎么会这么低俗呢。

我们回到门廊的时候,看见莫卡多太太坐在那里涂指甲。她把手伸到面前,欣赏她的成果。我暗想,很难再有比这种橙红色更难看的颜色了。

莱德纳太太从文物室里带出一个碎成几片的精致的小碟子,试着把它们粘好。我在旁边看了几分钟,然后问她我是否能够帮上忙。

“哦,当然,那儿还有好多呢。”她又去拿来一大堆碎陶片,然后我们开始工作。我很快就找到了窍门,于是她夸我很有天赋。我猜想护士们大多有一双灵巧的手吧。

“大家都很忙啊!”莫卡多太太说,“这样显得我无所事事得要命,当然了,我的确是无所事事。”

“如果你喜欢闲着,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莱德纳太太说。

她的声音显得非常冷淡。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我们吃了午饭。午饭之后,莱德纳博士和莫卡多先生开始清洗陶器。他们把稀盐酸倒在上面,其中一个陶罐变成了漂亮的紫红色,另一个上面则显现出公牛角的图案。这真是太神奇了。所有那些难以清理的干泥倒上稀盐酸以后都变成泡沫,很容易就洗掉了。

凯里先生和科尔曼先生又去了挖掘场,莱特尔先生则一头钻进了摄影室。

“你准备干什么,路易丝?”莱德纳博士问妻子,“我猜你可能想要休息一会儿。”

我推测莱德纳太太通常会在下午小睡片刻。

“我打算休息一个小时,然后可能会出去散散步。”

“好啊,护士小姐,你会陪她一起去,对吗?”

“当然。”我说。

“不用,不用。”莱德纳太太说,“我喜欢一个人散步,别让护士小姐觉得她的责任那么重,好像我一刻都不能离开她的视线似的。”

“啊,但我是真的想去。”我说。

“不,真的不用,我宁可你不跟着我去。”她的态度非常坚决,甚至有些专横,“我偶尔也必须独处一下,这对我非常有必要。”

当然,我不再坚持。在我离开准备稍事休息的时候,忽然觉得莱德纳太太有些古怪。明明有着强烈的焦虑恐惧感,她却希望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自己去散步。

下午三点半我走出自己的房间时,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男孩正在用大铜盆清洗陶器,埃莫特先生则在旁边进行分类整理。当我向他们走去时,莱德纳太太从拱门里走进来了,她看上去比我之前见到的显得更有活力。她的眼里发着光,精神抖擞,样子近乎喜悦。

莱德纳博士从实验室里走出来迎向她,把一个上面有公牛角图案的大盘子拿给她看。

“从史前的那几层发掘出来的东西特别多。”他说,“到目前为止,这是个很棒的发掘季。我们运气真好,从一开始就找到了那个陵墓。唯一有可能抱怨的恐怕就是拉维尼神父了,我们迄今也没发现几块石碑之类的东西。”

“就算只是我们已经找到的这些,他也没弄明白几个啊!”莱德纳太太冷冷地说,“他也许是个很好的碑铭专家,但同时也是个很懒的人,每天下午都被他用来睡觉了。”

“我们都很想念伯德。”莱德纳博士说,“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做事情不太正规。当然了,我也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但我至少得说,有几条他翻译的碑文让我很吃惊。比如说,我就很难相信他翻译的刻在那块砖上的铭文是正确的,但他自己心里肯定清楚。”

喝过茶以后,莱德纳太太问我是否愿意一起去河边走走。我想她也许在担心下午早些时候拒绝了我的陪伴可能会伤害我的感情。

我想让她知道我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所以立刻就答应了。

这是个美丽的黄昏,一条小路从麦田间穿过,然后又经过两旁开着花的果树。最后我们一直走到了底格里斯河边上。紧挨着我们左边的就是发掘遗址现场,挖掘工人还在唱着他们那古怪单调的歌曲。在我们右边一点有一个水车,发出像呻吟一般的奇怪声音。一开始这声音让我听得发毛,但是到后来我渐渐喜欢上它了,因为它对我似乎有一种神奇的抚慰作用。在水车的那一边是个村庄,大多数挖掘工人都住在那里。

“景色很美,对吗?”莱德纳太太说。

“非常宁静。”我说,“对我来说,能够来到这么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真的很有意思。”

“远离尘嚣。”莱德纳太太重复道,“是啊,这里至少让人觉得很安全。”

我敏锐地瞥了她一眼。她与其说在对我说话,还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我想她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已经袒露了一些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