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页)

为什么不能建设开发区呢?马普尔小姐厉声地反问自己。建造房屋很有必要,况且还造得相当不错——至少她是这么听说的。这都要归功于“规划”,或者诸如此类的词。尽管把什么地方都命名为“巷”这一点让她十分费解。奥布里巷、朗伍德巷、格兰迪森巷,以及其他的某某巷。但它们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巷”[3]。马普尔小姐很清楚“巷”应该是什么样的。她叔叔过去是奇切斯特大教堂的咏礼司铎,小时候她曾和他在“巷”里住过。

这就像谢莉·贝克总把马普尔小姐那又老又挤的会客室称作“休息室”一样。每次马普尔小姐都会温柔地纠正她,“这叫会客室,谢莉。”而对于既年轻又善良的谢莉来说,虽然她很努力地想记住这个词,但又暗自觉得“会客室”这个词实在太滑稽了,于是总会脱口而出“休息室”三个字。后来,她想了个折中的叫法——客厅。马普尔小姐很喜欢谢莉。她的丈夫姓贝克,他们住在开发区里。她是那些去超市购物、在圣玛丽米德安静的街上推着婴儿车闲逛的少妇之一。她们都相当时髦,很会穿着打扮。她们的头发打着小卷,她们笑着、交谈着、互相打着招呼,就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尽管她们的丈夫都有不错的收入,但由于分期付款潜在的陷阱,使得她们总是需要现金,于是她们会找点家务或烹饪的活儿来做。谢莉手脚麻利,是个效率极高的厨师。同时她也很聪明,能得体地接电话,还能迅速发现上门推销单页上的错误。马普尔小姐不太让她翻床垫,最多让她洗洗餐具。谢莉总喜欢把餐具统统放进水槽里,然后挤上一大摊洗涤剂,要是马普尔小姐这会儿正好经过餐具室的话,就会扭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而且她已经悄悄把那套伍斯特茶具收到了角柜里,平日里不拿出来,只在特殊场合使用。取而代之的,她买了一套白底浅灰色图案的现代茶具,上面没有任何镀金之类的装饰,即使放到水槽里也没有被碰掉的危险。

过去是多么不一样啊……比如忠诚的弗洛伦斯——她是客厅女侍中的佼佼者。还有艾米、克拉拉和爱丽丝这些可爱的小女佣们,她们从圣费斯孤儿院出来,到这里接受“训练”,接着去工钱更高的地方干活儿。她们大部分都患有腺状肿,而艾米则明显是个弱智。她们和村里其他的女佣们聊天、闲扯,也常和鱼贩的助手、大庄园里的助理园丁,以及巴恩斯杂货店里的某个店员一起外出散步。马普尔小姐深情地回忆起自己为她们即将出生的孩子打小毛衣的情形。她们不会使用电话,也完全不懂数学。但另一方面,她们懂得如何洗涤餐具,懂得如何整理床铺。她们没受过教育,但拥有技能。奇怪的是,如今都是受过教育的姑娘来做家务。留学生、互惠生[4]、放假了的大学生,以及像谢莉·贝克这种住在开发区里那些山寨“巷”里的已婚妇女。

哦,当然,还有像奈特小姐那样的。想起她完全是因为她这会儿正在马普尔小姐头顶上走来走去,她的脚步把壁炉台上的水晶装饰品搞得叮当作响。显然,奈特小姐已经午休结束,准备出门散步去了,过会儿她准会来问马普尔小姐要不要帮她在镇上买点东西。每次想到奈特小姐,马普尔小姐都会有这样的反应。显然,亲爱的雷蒙德(她的侄子),为人十分慷慨,至于奈特小姐,没人能比她更善良了。只是支气管炎让她变得极为虚弱,海多克医生曾严厉地告诫她,必须在时刻有人的屋子里睡觉,但是——马普尔小姐没再继续想下去。因为“随便找谁都行,只要不是奈特小姐”,这样的抱怨一点用都没有。如今已没有多少老妇人能选了。尽心尽职的女仆已成为过去式。要是真的生病了,你可以花上一大笔钱、费上很大的周折,请个好点的护士到家里来,或者直接上医院去。但病痛一旦过去,你还得落在奈特小姐手里。

马普尔小姐很清楚,奈特小姐除了脾气臭了点,其他都挺好的。像她这样的人往往充满爱心,对雇主也很有感情,会时常逗她们开心,相处得也很愉快。总的来说,她们会像对待轻微弱智儿童那般照顾你。

“可是,”马普尔小姐自言自语道,“虽然我老了,但不是什么智障的小孩。”

就在这时,奈特小姐像往常那样,喘着粗气、欢快地蹦了进来。她五十六岁,体形硕大,身上的肉很松弛,泛黄的白发梳得很考究,又长又尖的鼻子上架了副眼镜,下面是唇形柔和的嘴唇,以及不太饱满的下巴。

“好了!”她满脸笑容地大声说道,口气充满愉悦,这么做是为了能让迟暮的老年人打起精神来,“我想,我们都睡过午觉了?”

“我一直在织毛衣。”马普尔小姐回答道,把重音放在了“我”这个字上。“而且,”她满怀厌恶和羞愧,对自己的不中用供认不讳,“还掉了一针。”

“哦,天呐,亲爱的,”奈特小姐说,“我们很快就会把它弄好的,不是吗?”

“你会,”马普尔小姐说,“而我,唉,这活儿我可干不了。”

马普尔小姐言语中的丝丝挖苦完全没被察觉出来。奈特小姐跟平常一样,非常热心地帮助了她。

“好了,”不一会儿她就说,“都弄好了,亲爱的。现在都对了。”

马普尔小姐能接受被女菜商或者书报亭里的姑娘们叫“亲爱的”(甚至“宝贝儿”),但她受不了奈特小姐这么叫她,每次她都会火冒三丈。这也是老妇人们必须忍受的一件事。于是她只是礼节性地谢了奈特小姐。

“现在,我要出去稍微溜达一圈,”奈特小姐以轻松的口吻说道,“不会出去太久的。”

“请务必别急着赶回来。”马普尔小姐礼貌而真诚地说。

“哦,亲爱的,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待太久,你会闷的。”

“我向你保证,我会快快活活的。”马普尔小姐说,“我很可能会(她闭上眼睛)打个盹儿。”

“很好,亲爱的。那要我给你带点什么东西回来吗?”

马普尔小姐睁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

“你可以去趟朗敦店,看看窗帘好了没有;或者你可以去威斯利太太那儿再买一绞蓝毛线;或者去药店买一盒黑醋栗含片;或者去图书馆帮我换本书——但是,别拿我书单以外的书,上次借的那本太糟糕了,我都读不下去。”说着她把那本《春天的觉醒》拿了出来。

“哦,天呐,亲爱的!你不喜欢它吗?我以为你爱上它了呢。多么美好的故事啊。”

“还有,如果你不嫌远的话,或许不介意帮我去趟哈里茨商店,看看他们有没有上下搅拌的打蛋器——不是晃动手柄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