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她不知道的那一半呢?”

理查德叹了口气。

“唉,”他说,“公司最初能够盈利,靠的是另一个软件,她不知道产生这个软件的项目。这个软件名叫推理,它自有它的杰出之处。”

“这是个什么东西?”

“唔,这个程序的功能大体而言就是前后颠倒。说来好笑,许多了不起的点子实际上只是前后颠倒的旧点子。你知道,市场上已经有好几个帮你决策的程序,手段无非是合理排列和分析所有相关事实,它们自然而然就会指出正确的决定。这套方法的缺点在于,合理排列和分析事实后得出的结论未必是你想要的那个结论。”

“是的……”雷格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那么,戈登的好点子是设计一套程序,允许你事先设定好你希望得出的决定,然后再把所有事实喂给程序。程序的任务只是推导出一系列有说服力且符合逻辑的步骤,将前提与结论联系在一起。它轻而易举就能做到这一点。

“我不得不说,这个程序非常棒。戈登几乎立刻就买了一辆保时捷,尽管他当时彻底破产,而且车技糟糕透顶。但连银行经理都找不到他说词里的逻辑漏洞。不过戈登三周后就把贷款还清了。”

“我的天。这套程序卖得好吗?”

“不好,我们一份拷贝都没卖出去。”

“你让我吃惊了。但我觉得它应该超级畅销才对。”

“确实如此,”理查德犹豫道,“五角大楼买断整个项目,然后封存。这笔交易给前路科技打下了坚实的财务基础。但另一方面,公司的道德基础就不是我愿意信任的东西了。最近我分析了为‘星球大战’计划辩解的许多论调,假如你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就会非常清晰地发现算法的脉络。

“说到这个,事实上,研究了五角大楼过去几年的政策之后,我想我可以确定美国海军在使用程序的2.00版,而空军不知为何只有1.5版,也就是贝塔测试。真奇怪。”

“你手头有拷贝吗?”

“当然没有,”理查德说,“我绝对不想和它扯上任何关系。简而言之,五角大楼的买断是真正的买断。每一段代码,每一张磁盘,每一本笔记。我很高兴能和它说再见。当然前提是我们真的和它说了再见。后来我只顾着忙我自己的项目了。”

他又捅了捅炉火,心想他明明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为什么要在这儿浪费时间。戈登没完没了催促他,要他准备好能够完全利用麦金塔二型电脑潜能的新版本圣歌,而他的进度严重落后。至于接入道琼斯股市信息并实时转换成MIDI数据的模块,他只是当笑话提出来的,但戈登立刻扑上来,坚持要在新版本中实现。这个功能应该要完成,但实际上也没有。他忽然知道他为什么会待在这儿。

唔,这是个怡人的夜晚,尽管他不明白雷格为何那么想见他。他从办公桌上拿起两本书。这张桌子显然也是餐桌,因为上面的一堆堆书虽然看上去有几个星期没动过地方了,但周围没有灰尘,说明它们最近才被搬动过。

也许,他心想,在像剑桥这么封闭的一个集体里住久了——哪怕是现在这个时代——找个不一样的人套套近乎拉拉家常的欲望就会变得尤其迫切。雷格是个讨人喜欢的老学究,但理查德吃饭的时候明显看得出,许多同事认为他的离奇怪癖就像一盘味道过于浓烈的剩菜,尤其是他们一个个都有那么多自己的毛病需要应付。想到苏珊,他心里痒痒的,但他已经习惯了。他翻了翻他拿起来的两本书。

一本比较旧的书讲述博尔利教区长馆的闹鬼事件,那是全英格兰闹鬼最凶的房屋。书脊已经朽烂,照片灰蒙蒙的,模糊一片,看不清任何细节。他以为有一张照片非常走运地拍到了幽灵显形(也可能纯属伪造),看上面的说明文字才发现那是作者的肖像照。

另一本书比较新,因为某种奇异的巧合,是一本希腊群岛的导游书。他漫无目的地乱翻,一张纸掉出来。

“格雷伯爵还是正山小种?”雷格喊道,“还是大吉岭?还是PG红茶?不过反正都是茶包,而且都不太新鲜。”

“大吉岭就好。”理查德答道,弯腰去捡那张纸。

“加牛奶?”雷格喊道。

“呃,谢谢。”

“一注还是两注?”

“一注,谢谢。”

理查德把那张纸插回书里,发现上面有一行匆忙写就的文字。字条的内容很奇怪:“注意这个普通的银盐瓶。注意这顶普通的帽子。”

“加糖吗?”

“呃,什么?”理查德吓了一跳,连忙把书放回书堆上。

“只是开个小玩笑,”雷格喜滋滋地说,“看别人有没有听我说话。”他笑呵呵地走出厨房,手里的小托盘上有两个茶杯。他忽然把托盘扔在地上,茶洒得地毯上哪儿都是。一个茶杯摔碎了,另一个滚到桌子底下。雷格靠在门框上,脸色发白,目瞪口呆。

凝固的一秒钟悄然流逝,理查德惊得无法做出反应,然后笨拙地跑过去扶住雷格。老先生忙不迭地道歉,说要去再煮一杯茶。理查德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

“你没事吧?”理查德手足无措地问,“要我叫医生吗?”

雷格挥手叫他别慌。“没事,”他坚持道,“我挺好。刚才我好像听见,呃,一个声音,吓了我一跳。其实没什么。大概是被茶香熏到了吧,我猜。让我缓口气就好。来一口,呃,波尔图大概就能让我活过来。太对不起了,不是存心吓你的。”他朝波尔图酒的大致方向摆摆手。理查德飞快地斟了一杯端给他。

“什么样的声音?”他问,心想老先生会被什么吓成那样。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东西挪动的怪声和极其沉重的呼吸声。

“那个……”雷格喃喃道。酒杯摔碎在他的脚边。楼上似乎有人在跺着脚走来走去。“你听见了吗?”

“呃,听见了。”

老先生似乎松了一口气。

理查德紧张地望着天花板。“楼上有人吗?”他问,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但又不得不问。

“没有,”雷格的声音很低沉,其中蕴含的恐惧让理查德震惊,“没有人。上面不该有人。”

“那么……”

雷格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动作里忽然有了异乎寻常的决心。

“我必须上去看看,”他静静地说,“必须。你在这儿等着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理查德问,站在雷格和房门之间,“到底是什么?窃贼?听我说,我去看看。其实肯定没什么,只是风或者别的什么。”理查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那肯定不是风,甚至和风一点边都不沾,因为尽管风或许能弄出以假乱真的沉重呼吸声,但似乎不太可能像这样跺着脚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