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论点

每当一起案件进入高潮之际,奎因一家的公寓中,便不可避免地洋溢着一种气氛。这是空气中弥漫着的一种感觉——一种静默的兴奋感,他们既不刻意控制,也不隐藏这种感觉。这感觉在朱纳轻快活跃的动作中不经意地展现出来,也无声地蕴含在警官暴躁的脾气以及埃勒里旺盛的自信中。

埃勒里邀请了他父亲最亲密的朋友们,在家中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他的计划还隐藏在神秘的迷雾之中。虽然在周五的夜晚,他与父亲曾就他的想法交换过一次意见,但他们并不打算在此透露相关的秘密。而周六凌晨两点三十分,皮特·哈珀悄然来访一事,他们也不打算说出来。也许老警官对记者的来访细节并不知晓,因为彼时他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穿着睡袍踩着拖鞋的埃勒里开门让哈珀进了公寓。他给哈珀递了一杯烈性威士忌,并塞了几根香烟,从他手中接过了一份细长的文件后,就将他打发走了。接着他睁着迟钝而镇静的双眼,回屋睡觉去了。

周六下午两点,奎因警官和埃勒里·奎因热情地欢迎着两位朋友的到来——分别是区检察官桑普森,以及维利警长。朱纳大张着嘴,里里外外地忙碌着。

桑普森的目光落在了埃勒里身上。“这风刮得,看来要出什么事啊。”

“名副其实的龙卷风啊。”埃勒里微笑道,“请喝咖啡,尊敬的检察官。我们将开始一场奇妙的发现之旅。”

“你的意思是——结案了?”桑普森一脸怀疑地问道。

“差不多,”埃勒里转向维利警长,“你拿到了这几天与肯赛尔发生接触的相关报告了吗?”

“当然。”警长把一沓纸丢到了桌面上。埃勒里半闭着眼,扫了一遍。接着他把文件丢回桌上。“好吧,现在这事儿不重要。”

他坐回椅子上,摆出了最舒服的姿势——脖子靠在椅背上。他目光蒙眬地望着天花板。“这是一场令人神魂颠倒的追捕,”他咕哝道,“包含了一些极为美妙的元素——真是无比美妙。我都不记得上次这么开心是在什么时候了——当然我是指正式破案之后。”

他露齿一笑。

“我不会直接告诉各位标准答案……我的部分推理有些复杂,而且我想先听听爸爸,或者你,桑普森,还有你,维利的想法。

“让咱们一起回顾一下,第一起案件里有什么线索。在阿比盖尔·道恩一案中,有两个非常重要的证据。这两个证据看起来多么无辜啊!只是一双白色帆布鞋,以及一条白色工装裤,仅此而已。”

“这些证据有什么用?”桑普森抱怨道,“它们确实很有趣,我同意,但是如果想以这两个证据来起诉,恐怕——”

“这些证据有什么用?问得好,”埃勒里彻底闭上了眼睛,“待我提出下列细节之后,各位再来重新审度这两件证物,看看它们有什么用吧。

“我们发现了一双鞋子。这双鞋有三个很明显的特点:鞋带断了,鞋带用橡皮胶带粘起来,以及鞋舌被卷在了鞋腔的顶部。

“从表面来看,解释平淡无奇。断掉的鞋带是因为出现了意外情况,橡皮胶带是用来黏合并接上鞋带两头的。而上卷的鞋舌则意味着——什么呢?”

桑普森的眉毛皱成了两座小山,巨人维利看起来迷惑不已。警官则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三个人都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答不上来吗?你们看不出这其中的逻辑吗?”埃勒里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就慢慢把这一点说清楚。在此我得说一句,正是因为这位冒名顶替者的鞋子具备了上述的三个特征,我才找到了通往破案终点的最初且最重要的道路。”

“这个,”维利嘶哑地说,“奎因先生,你是打算告诉我,早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是谁干的这摊子坏事了吗?”

“善良单纯的维利啊,”埃勒里微笑道,“我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但我确实说过,从鞋的以上特点去分析,并结合裤子的相关特点去思考,我的怀疑圈大大地缩小了。这真是太奇妙了,基于这两件证据,我可以给你描述一下犯人的许多特征。

“就拿裤子来说吧,诸位肯定已经注意到了,那些膝盖上部的缝合痕迹非常有趣,提供了相当多的信息……

“这一点表明,裤子的原主人,其身高,”警官不耐烦地解释道,“比冒名顶替者要高。这家伙偷了这条裤子之后——这样做是为了保证稍短的双腿能够穿上这条裤子。我实在看不出这裤子还能说明什么事。”

桑普森叼着烟的脑袋拼命地摇晃着。“我肯定是这世界上最笨的笨蛋,”他说,“我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你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那实在是太不幸了,”埃勒里咕哝道,“愿上帝怜悯诸位。我继续说说第二起谋杀案,我们这位善良可亲的医生,怎么就忽然被人夺去了性命呢……

“在这里,请允许我武断地下结论。在某些意外之事发生之前,只有一点令人难以释怀。那就是——杰尼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

“状况?”桑普森迷惑不解。

“是的。杰尼死后的面部表情就是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证据。大家应该都还记得,很明显,他是在工作中——撰写《先天性过敏症》的手稿过程中——被杀害的。他脸上的表情是如此安详,仿佛在睡梦中一般;没有惊讶,没有恐慌,没有面临死亡的不安和恐惧。

“再结合他脑后的钝器伤,以及他死后身体的形态姿势——你就会发现,这是多么有趣的状况。

“当第二个证据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这状况变得更加有趣了。”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有趣。”桑普森说。他看起来一脸厌烦,兴致不高。

“放松点儿,先生,”埃勒里继续说道,“第二个线索……啊,这第二个线索嘛!这简直是命运的安排啊,各位先生。明钦医生将装有杰尼所收集的病例的档案柜搬走了。这就像一道光,照进我的心头,瞬间解决了这起案件。真是太美了,太精妙了!明钦对财产所有权的意识太强烈了,差点导致我错过了这个最最关键的线索……

“如果第二起谋杀案没有发生,那谋杀道恩夫人的真凶可能真的要逍遥法外了。我必须惭愧地承认,如果杰尼没有被杀害,我今天将会束手无策。只有解决了杰尼被谋杀的案件之后,我才可能顺着线索,回溯解决道恩夫人被谋杀一案。”

奎因警官把手指伸进了鼻烟壶。“很遗憾,我现在的想法跟我的老朋友亨利简直一模一样,”他说,“跟往常一样,你解释答案,却不把过程说清楚,让我总感觉自己是那种人——听别人讲了个笑话,并不知道笑点在哪里,却又为了照顾对方的面子而不得不笑……呃,那文件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据你所说,这个证据简直跟那双鞋子一样重要,尽管两者我都看不出重点在哪儿。这个文件柜是怎么把案件给解决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