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侦探成濑将虎(第4/12页)

我跟她约好在四丁目路口的三越百货公司前边碰头。不出我所料,绫乃根本就认不出我了,我叫了她一声,吓得她倒退了好几步。

我理了个板寸头,戴一顶鸭舌帽和一副太阳镜,鼻子下边稀疏地长着几根胡子,身穿白底红花的夏威夷衫、肥大的长裤和白色漆皮的尖头皮鞋——怎么看都像个小流氓,连我自己都想哭。

这天是星期一,也是秋分,公休日[4]。在燕子西餐厅吃个汉堡牛排就等了一个小时,在数寄屋桥附近的咖啡厅也排了半天队。明明隔壁的咖啡馆有一半的位子是空的,可我那任性的妹妹非要等这家眼下最时髦的咖啡厅不可。

等了半个多小时,总算等到了座位。落座以后,我还是平静不下来。不是因为人多,而是周围投过来的奇怪目光,叫我坐立不安。

那时妹妹是东京都立三田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跟现在的她全然不同。头发又黑又直,像个日本娃娃。她身穿白衬衫、藏蓝色裙子,没化妆,不戴耳环,显得非常朴素。虽然不是千金小姐,但完全是个清纯少女,坐在一个小流氓的对面,周围投过来奇怪的目光就是很自然的事。

不过,绫乃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默默地用小勺子吃着冰淇淋。为了躲避那些奇怪的目光,我缩着脖子,紧咬着吸管喝冰咖啡。

巨人队胜利了,可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的心情为什么这么郁闷呢?我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

“啊,你抽烟了?”绫乃抬起头,轻蔑地看着我。

“怎么,不可以吗?”我瞪了她一眼,点上烟,拉开架势猛吸一口,结果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其实我不会抽烟,这是在山岸的指示下刚开始学的。

“我最近才知道,禁止未成年人吸烟法是一九九〇年制订的,比宪法还早呢!”绫乃夸张地仰着头,说完又低下头接着吃冰淇淋。

“别跟爸爸妈妈说。”

“害怕呀?”

“害怕?有什么可怕的?我只不过不希望他们为我担心。”

“如果你不希望他们担心,你就应该回家。”

“真啰嗦!”我冲着绫乃吐了一口烟,“也别跟他们说我这身打扮,这全是为了工作。”

“骗人。”

“骗你干什么?当侦探就得经常化装嘛。”

“工作真够辛苦的呀!”绫乃爱理不理地说着,吃了一块小点心。

这样跟妹妹见面并不是第一次。每隔一个月,我都要约她出来,带她吃顿饭、听听音乐,其实是以想见妹妹的名义,了解一下家里的情况。

每次见面,她都要给我带来很多东西:衬衫、长裤、毛巾、肥皂、食物……我知道,准备这些东西的不是绫乃,而是母亲。这意味着家里完全清楚我在外面的状况。虽然不好意思开口问,但我敢保证肯定是这样的。当我从袜子里翻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的时候,又高兴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常常感动得流眼泪。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离家出走,只不过是一个人在外边住而已。

但是,今天我把妹妹叫出来的意义跟以往有很大不同。半个月前我刚跟她见过面。

“这个帮我保管一下。”等绫乃快吃完冰淇淋的时候,我递过去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绫乃看着没有写收信人和寄信人地址姓名,却封好了的信封,感到有些奇怪。

“不必多问。”

“不可能是钱吧?”绫乃接过信封,举起来,对着光亮看了又看。

“不许看!”

“透不过来的。”

“我是说不许开封,绝对不能看信的内容。”

“你这样说的话,我偏要看。”绫乃扑哧一笑,用手指捏住了封口。

“不许开封!”我指着她的手,大吼一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我身上。

“那我回家交给妈妈总可以吧。”绫乃故意沉下脸,假装生气地说。

“不许交给她!你保管好就行了。”

“保管它干吗?这是护身符吗?”

“别多问,万一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再把它交给爸爸妈妈。”

“发生什么事?”

“发生之后,你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什么?”

“要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就不用把它交给爸爸妈妈,一直替我保管着,找个机会还我就是了。”

“你说禅哪?”

“反正绝对不许看!”

“知道了。”绫乃把信放进书包里。

“你要是敢看的话,我就杀了你!”我用小流氓似的口气吓唬她,站起身来。

信封里装的是写给父母的遗言,我做好了赴死的精神准备。

当时的我终究还是个孩子,觉得自己能做好这种思想准备就算是壮士了,并愚蠢地陶醉其中。

把遗书交给绫乃之后的第二天晚上,我成了户岛帮的一个小喽罗。

户岛帮一个叫田边贤太的,一个人走在银座的小巷里时,突然有一把雪亮的尖刀指着他的脖子。他被反剪双手,架到两座楼之间的狭缝里。袭击他的是两个蒙面大汉,都如角斗士般健壮,田边完全没有能力抵抗。就在这时,我英姿飒爽地出现了,对那两个蒙面大汉一顿拳打脚踢,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两个蒙面大汉扔下一句“好小子,走着瞧”,撒腿就跑。

很蹩脚的一出戏,可是田边贤太却用闪亮的眼睛崇拜地望着我。然后我跟他说,我从乡下来,是离家出走,现在衣食无着,不知他能否帮忙。他二话没说就带我去见“大哥”,于是我就成了户岛帮的人。我没参加入帮仪式,只能当一名见习生,不过总算是成功地加入了户岛帮。

田边贤太跟我同岁,也是十九岁,在户岛帮里是小喽啰中的小喽啰。大哥们总是像叫小孩子似的叫他“贤太”。我跟这小子很快就拜把子称兄道弟了。我们是六四分的兄弟,也就是说,贤太杯子里的酒喝掉六成以后,剩下的四成是我的。这表示我比他地位低,我得叫他大哥。救了他的命还得管他叫大哥,实在有点儿不近情理,不过反正我也不是真的舍命救他,也就接受了。

经常帮我忙的一位大哥叫松永力,二十五六岁,是小喽啰的头儿,经常参加干部会议,恐怕早晚会被提拔上去。

给我提供睡觉的地方的大哥叫世罗元辉。本来松永大哥安排我睡在户岛帮一辆拉货的卡车上,后来世罗大哥觉得我可怜,就把我带到他家去住。

世罗的地位介于松永和贤太之间,年龄二十三四岁,长脸,细长的眼睛,高而尖的鼻子,薄而上翘的嘴唇,前额垂着一绺刘海,像个演员,连男人都会喜欢上他。可是,他不爱说话,脸上也很少有笑容,让人觉得深不可测,难以相处,甚至有点恐怖。我跟他独处时,不敢轻易开玩笑打破沉默,担心玩笑开得不合适,他会捅我一刀。世罗跟八寻帮的山岸不是一类人,我不善于跟他这类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