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准男爵之死 第一章(第2/4页)

突然,他发出一声呼喊,并猛冲向前,跳起来抓住一株悬垂下来的树枝荡了起来,瘦弱的双腿来回晃动,后跟很高的白跑鞋对于那双皮包骨头的小腿而言太过沉重,格外不协调。他经常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动作,有的时候跑到前面,躲在灌木丛后,然后跳出来吓她;有的时候跳过一个个小水坑;有时在沟渠里到处寻找破瓶子和易拉罐,并用尽全力将它们扔进水里。他跳出来的时候,她会假装被吓了一跳;他爬上悬垂的树枝,或是在水面上来回晃荡时,她也会喊住他,提醒他要小心。但是总体而言,他的活泼让她高兴。总比他经常陷入那种无精打采的状态要让人放心些。他的笑脸像猴子一样,双手交叠在空中荡来荡去,身体疯狂地扭动,夹克衫从牛仔裤里滑出来时,他瘦弱的胸膛隐约可见,肋骨的形状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现出来,投射下一层银灰的阴影。看着这些,她感受到一阵令人如此痛苦的爱意,就好像心口被猛刺了一下。伴随着痛苦而来的还有那种长久以来都存在的焦虑感。当他重新落到她身边时,她说:“达伦,你确定你妈妈不介意让你来帮我在圣马修教堂做事吗?”

“对,没问题,我告诉过你啦。”

“你经常到公寓来,对我而言是非常美好的,但是你确定她不会介意吗?”

“听着,我告诉过你啦,没有问题的。”

“但是我去见见她是不是更好?只是见个面,好让她知道你都是跟谁在一起。”

“她知道的。况且她现在不在家,她去罗姆福德拜访罗恩叔叔了。”

又是一位叔叔。她要怎样才能记住所有的这些亲戚呢?但是她又产生了新的焦虑。

“那么是谁在照看你呢,达伦?现在是谁在家?”

“没人在家,她回家之前我都睡在邻居家。我很好。”

“那今天怎么没去学校?”

“我告诉过你啦,我不需要去上学。今天是假期,知道吗,今天放假!我告诉过你了!”

他的声音变得尖锐,几乎是歇斯底里。接着,因为她没有回话,他又走回她身边,用一种更平静的语气说:“诺丁山那边皇冠牌卫生纸两卷只要四十八便士。就在那个新开的超市。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去帮你买几卷。”

她想,他一定在超市里待了很长时间,也许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替他母亲购物。他总是很擅长找到打折的商品,然后回来向她报告有哪些商品正在搞促销,哪些商品更便宜。她说:“我有时间的时候自己去就行了,达伦。这个价格确实不错。”“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价格很便宜,我第一次看到不到五十便士一卷的卫生纸。”

在他们行进的整个过程中,几乎一直都能看到他们的目的地:圣马修教堂那高耸的钟楼的绿色铜制圆顶。这座拥有亚瑟·布罗姆菲尔德非凡设计的罗马式教堂修建于1870年,就建在缓缓流动的城市水道岸边,建筑师充满自信,就好像在梵蒂冈的老运河边建造教堂一样。九年前,沃顿小姐第一次造访圣马修教堂时,就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在这座教堂做礼拜,毕竟这是她所属教区的教堂,同时也体现出了她认识中的天主教特权。接下来,她就坚定地把整个建筑设计抛诸脑后,也放弃了她对诺曼式拱廊、祭坛后的雕饰屏风和熟悉的早期英式尖塔的渴望。她以为到现在已经能够适应这种风格了。但是在见到巴恩斯神父带着一群群游客或是对维多利亚式建筑感兴趣的专家四处参观时,见到这些人激动地围在祭坛华盖周围,赞美布道坛四周的八块镶板上拉斐尔前派画家的画作,或是搭起三脚架拍摄那些半圆形壁龛时,见到这些人充满自信地用那种完全不带宗教色彩的语调(即便是专家,在教堂里明显也应该放低声音)将这座教堂与威尼斯附近的托尔切洛岛大教堂,或者是布罗姆菲尔德在牛津耶利哥建造的类似的大教堂相提并论时,都还是会微微有些吃惊。

现在,和往常一样,猝不及防,这座教堂就出现在了眼前。他们穿过运河栏杆前的十字转门,取道通向南门的石子路,沃顿小姐有一把南门的钥匙。南门通向小礼拜堂,她可以把外套挂在那儿;它也通向厨房,她可以在那里清洗花瓶,重新摆放新鲜的花束。他们走到门边时,她瞥了一眼路边的小小花床。教堂会众中的园丁们试图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培育出花朵,尽管他们很乐观,却不怎么成功。

“看啊,达伦,多么漂亮。第一朵绽放的大丽花。我从没想过它们能开出花来。不,不要摘它们。它们在这儿最好看。”他已经弯下腰,把手伸进草丛里,但是她开口之后,他就站了起来,把脏脏的小拳头放回口袋里。

“你不想把它们摘下来,献给圣母玛利亚吗?”

“我们已经为她准备了你叔叔种的玫瑰。”这些花真的是他叔叔种的吗?她想,我必须问问他。我不能再这样了,给圣母玛利亚献上偷来的花朵,假设它们确实是被偷来的。但是如果它们不是偷来的,我却谴责了他呢?我将毁掉我们之间的一切。我现在不能失去他。并且,这也有可能给他灌输了偷窃的概念。她想起隐约记得的老话:腐蚀纯真是播种罪恶。她想,我得好好想想。但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从手袋里翻出挂在木头钥匙链上的钥匙,试图将它对准锁孔,却没有办法把钥匙塞进去。她有点困惑,但还没有到着急的份儿上。她接着又试了试门把手,包着铁的厚重大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原来门上的锁已经被打开了,另一侧的锁孔上插着把钥匙。走廊很安静,没有开灯,通向左侧小礼拜堂的橡木门紧闭着。这么说巴恩斯神父肯定已经到了。但是他居然在她之前就到了,这很奇怪。而且,为什么他没有开着走廊上的灯?正当她戴着手套的手摸索到开关时,达伦从她身边匆匆跑过,一直跑到隔开教堂的回廊和中殿的锻铁格子窗前。他们来这里时,达伦都喜欢去点蜡烛,将自己细瘦的胳膊探进格子窗去找烛台和投币盒。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照常给了他十便士,这时,只听叮当一声轻响,她看着他把蜡烛放进烛台的凹穴,然后又去拿铜支架上的火柴。

就在这个瞬间,她感受到了第一丝焦虑。

一些不祥的征兆让她的潜意识警醒起来,早先的骚动和一种模糊的不安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恐惧感。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很陌生,但又熟悉得可怕;有一种刚发生过什么事件的感觉;外面那扇没上锁的门可能代表着什么,加上那条漆黑的走廊……突然,她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出于直觉,她喊了出来:“达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