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协助调查 第一章(第4/6页)

“倒也并非罕见。她有这样的一种幻想……”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有些时候。”

他们都沉默了下来。达格利什想,还有一些事情,就算是抽身事外,保持讥讽,并对沉默、含蓄的行事表示轻蔑的兰帕特也没有办法开口说出来。这就是她获得刺激的方式。这就是她高潮的来源:戴着口罩,穿着袍子,观看他的手伸进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体里,神圣的医生手术带来的情色风味。身边的护士像是参与固定仪式一样围着他转,灰色的眼睛在口罩上方与蓝色的眼睛相遇。手术结束后,又看着他脱下手套,伸出双臂,就像在祈求上帝赐福,护士就像侍僧一样将袍子从他的头顶脱去。这是力量、神秘与冷酷令人陶醉的交融,刀与血的仪式。他想,他们是在哪里做爱的呢?是在他的卧室,还是私人的客厅里?他们没在手术台上做爱真是让人吃惊。不过也许他们在那里做过了。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兰帕特低声嘟囔着说了一声抱歉,拿起了听筒。很明显是同事打过来的,对话非常专业,而且一边倒,兰帕特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听,但也没有试着去打断对方。达格利什望向窗外的花园,脑子里却飞快地进行着初步的评估。如果他们是19点40分离开的彭布洛克产妇疗养院,要在20点30分就赶到黑天鹅餐厅需要将车开得很快。有时间顺便去谋杀一个人吗?有可能,只要他找到一个理由,把她留在车上。即便她知道或者猜出了他想要做什么,也没有任何理智健全的男人会带着情人去教堂完成一个这么血腥的任务。所以就需要有一个借口,他需要和一个人短暂地会面,处理一些业务。车必须停在离教堂很近的地方,这一点本身就冒了很大风险,一辆红色的保时捷是非常抢眼的。然后呢?该敲教堂的门了,博洛尼开门让他进去,他重复一遍登门造访的借口。这些前期准备要多长时间呢?也许不到一分钟。然后就是把博洛尼打昏的一记重击,然后到盥洗室拿剃刀,他应该很确定他能找到,然后快速地脱下外套和衬衣,再回到小礼拜堂,手里拿着剃刀。先是小心地试着割几刀,然后是最后割断喉咙的一刀。他在当学生时一定上过法医学的课,在这之后说不定也修过。他比其他任何嫌疑人都要更清楚该怎样伪造出自杀的样子。

然后就是灾难的开始。哈利出现了,跌跌撞撞,可能已经喝得半醉半醒,但是还没有昏睡到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记不得的程度。这个时候已经没时间精心布置,也没有这个必要。杀人之后他快速地清洗,把剃刀放在离博洛尼的手很近的地方,迅速左右环视一周,在夜幕掩盖下离开,因为不能拿走钥匙所以没有锁门,最后不紧不慢地回到车上。当然,他还要寄希望于她的沉默。他得确信她会坚持使用他们串供好的故事,就说他们直接开车去了黑天鹅餐厅。但是这样的谎言很简单,不需要什么复杂的编造,也不用记住太复杂的时间细节。她完全可以说她之前说过的那一段话:“我们直接开车过去的。不,我不记得路线了,我没有留心。但是我们中途没有停车。”他只需要想出一个让她撒谎的好理由。“我得去见我的一个病人,是一个女人。”但是为什么不告诉警方这一点呢?这种工作性质的快速拜访没有什么不对的。停车的理由必须是无法撼动的。要么就是刚才那一种,要么就是他突然记起来的某件事。比如一个还没有回复的电话。但是时间太短了,他需要更长的时间。而且为什么不等着到了黑天鹅餐厅再打电话呢?当然了,有一个明显不过的策略,他也可以说他是在教堂打的电话,和博洛尼讲过话,他离开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这样的话,她就能在顾全两人利益的同时证实他的不在场证明了。如果最后她没有证实的话,他也能坚持自己所言非虚。“我打电话是要和博洛尼谈谈有关他妻子的事情。我最多只待了十分钟。我们的交谈非常友好。我除了博洛尼谁也没见到,离开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

兰帕特放下听筒。他说:“抱歉我得接个电话。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总警司?到了黑天鹅餐厅之后?”

但是达格利什改变了提问的策略。他说:“您一度与保罗男爵非常亲密,尽管最后你们的关系并不是特别亲近。没有哪两个共同拥有一位女子的男人不会对对方产生兴趣。”他完全可以接着说“有时甚至为对方痴迷”。他继续说:“您是位医生。我在想您是怎么看待这个场面的,我指他在圣马修教堂小礼拜堂的遭遇。”这种刻意的奉承没有多加掩饰,兰帕特太过聪明,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办法抗拒,他习惯了别人征求他的意见,习惯了别人尊重他的意见。这也是他赖以维系生计的一个方面。他说:“我是个产科医生,不是精神科医生。但是我想这起案子背后的心理活动并不复杂,应该就是惯常的那一套。只是表现方式有点古怪。就称它是‘中年危机’吧。我不喜欢‘男性更年期’这个表述。况且这种说法也不准确。这完全就是两种本质上不同的状态。我想他回顾了他的一生,他过去取得的成功,他未来还可以有怎样的希望,然后发现自己并不怎么在意。他尝试涉足法律和政治领域,但都没有让他觉得满意。他有一个对其有欲望但是并不深爱着的妻子。一个不爱他的女儿。一份限制他、让他无法做出公开激烈抗议的工作。好吧,他是有一个情妇。但这只是简单的权宜之计。我没有见过那位女士,但是从芭芭拉告诉我的情况来看,更像是获得抚慰的一种方式,只能被当作办公室无伤大雅的八卦谈资,并非什么能够让他挣脱束缚的激烈感情。所以他需要一个抛开一切的理由。还有什么比宣称上帝本人亲自告诉他他走了歧路更妙的法子呢?我不觉得我会用这种方式摆脱困境。但是你可以说这理由比精神崩溃、酗酒或者身患癌症要好得多。”

达格利什没有答话,他又迅速地开口,那种紧张与真诚几乎要让人信以为真。

“我一直都遇见这种情况。那些当丈夫的。他们就坐在你现在坐的这个地方。表面上看,他们是来和我谈有关他们妻子的事的,但是他们才是出问题的那一方。他们没有办法赢。这就是成功的霸道之处。他们年轻时代基本都是在努力工作以使自己合格,他们年轻时代都是在进行成功的积累——娶正确的妻子,买正确的房子,给孩子们选正确的学校,自己参加正确的俱乐部。但是这都是为了什么?为了一点儿钱,为了更舒适,要更大的房子,更快的车,交更多的税。他们甚至都不能从中获得强烈的快感。接下来还要再熬二十几年。而那些幻想还没有破灭、找到自己一席之地并且享受自己所做一切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害怕的是退休。一夜之间你就变成了无名人士、行尸走肉。你就没见过那些可怕的老年人吗?挣扎着要找到一个委员会,试图在皇家调查委员会谋取一个位置,任何工作都可以,只要还能让他们觉得自己依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