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第4/14页)

伊娃全身扑在桌子上。桌上陈列着伙伴们的尸体。唉!

与传言相反,时间并不是一个坏家伙,只要它稍停片刻就会让我们恍然觉悟,即将发生的事情会让我们去看好几次心理医生,排解心头的创伤。

伊娃航空公司航班坠落在死亡谷中,一声巨响,机毁人亡,无论如何绘声绘色都难以还原真相了,因为总有一部分原生态不听从言语的驯化,马塞尔·普鲁斯特如是说(待查证)。不过,给在场观众造成伤害的既不是这机毁人亡的声响,也不是桌子倒塌后乱滚的尸体,也不是看到伊娃扒拉开冷鲜肉堆逃脱出来的画面,而是另有情况。一个戏剧冲突。

多洛雷斯因为用力一推,让伊娃飞了出去,自己却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乱了方寸,倒在地上,手里还抓着叉子。此时,伊娃勉强重新站立起来,抖干净身上沾染到的同行们的DNA,而多洛雷斯则趴在地上,脸部差点撞到瓷砖上,奥斯卡急忙帮她一把,将她翻转过来,面对惨状不由发出一声惨叫。

多洛雷斯手上的叉子早已戳进了肚子。

我们围着她站成一圈,活人与死人脸色同样煞白,大家聚在一起都成了木头人。甚至伊娃也吓得不敢吭声。就在此刻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料到的事,这种跌宕起伏的剧情只有在连载小说里出现过……我们的灯光都打向插着叉子的大肚皮,此时只听到噗的一声,这声音仿佛临死前的喉音。手电光束立刻移向她的脸,只见她摸了摸脑瓜,说:

“发生了什么事?”

“终于,多洛雷斯……”佩尔舒瓦松了一口气,刚才吓坏了。

“别担心,我好着呢,”多洛雷斯说着,站了起来。

“这不可能……”奥斯卡嘟嘟哝哝道。

“可能,可能,万事大吉!我是有点不舒服,因为大肚子了嘛,瞧这!”

“够了,多洛雷斯!”伊娃嚷嚷道。“您肚子上分明插进一根叉子!”

“一根叉子?您把梦当真了吧,我可怜的伊娃,”多洛雷斯冷笑道。“我的……啊哈,是的,瞧……一根叉子……”

“这是不可能的!”奥斯卡大喊大叫起来。“难道您一点都没感觉?”

“有,有,”多洛雷斯答道,得意的派头,就像见证了一生中独孤求败的伟大时刻。

“你们还不明白吗?”伊娃怒不可遏。“多洛雷斯从一开始就在捉弄我们!她从来就没有怀孕!她怀着一个枕头或一个什么玩意儿像这样来招摇撞骗!”

“一个枕头?”奥斯卡问,大惊小怪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福学教授席位呗,那还用说!”伊娃接着说。“波波喜欢怀孕妇女,这是多洛雷斯自己对我说的!我当时就应该明白过来!”

“多洛雷斯?这是真的?”我问道。“您怎么能这样?”

“哦,还行吧,岂能做任人拿捏的面包片!”多洛雷斯自我辩护。“伊娃可以在波波鼻子底下晃动着一双炮弹,却没有任何人对她说三道四嘛!这个头可不是我开的哦!我的大肚子是空城计,这属于防卫策略。我作战是用我自己的武器,跟我免谈伦理道德!”

我们个个目瞪口呆,多洛雷斯就在大家眼皮底下从大肚皮上拔出叉子,并在头上晃来摇去。

“快来夺走这根叉子,它有了独立的生命,我觉得它要插向某个人丰满的部位!”

不过,伊娃早已调转脚跟离开了冷藏室,扬言总有一天所有这一切都将要付出代价;佩尔舒瓦绷着脸,双手机械地整理一下桌子上陈列的尸体;奥斯卡绝望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我;多洛雷斯从她的孕妇宽袍下抽出一大只靠垫,低声抱怨说刀叉糟蹋了她最漂亮的香奈儿名牌服装。

该回房间休息了。

让—帕特里克·佩尔舒瓦笔记本

大师,昨天晚上,我又翻阅了福尔摩斯探案集,想在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气氛中找到一点安慰。您很少直面多具尸体,即使与尸体接触,您始终忠实于自己,一贯保持无动于衷的冷漠。这里,从昨天以来,我们已经有了六具尸体,我对此很难适应过来。甚至迈克哥纳罕的死对我的精神来说也算得上一次肮脏的打击。换作别的时候,我肯定要打开香槟庆贺一番,但命运注定,鲍比的消失让我高兴不起来……

午餐是彼此交换看法的机会,也是我们两个青年——奥斯卡和奥黛丽——眉来眼去撒娇的时段。得看看他们红着脸为我们端菜服务难为情的样子,饭菜都是他们在厨房里打情卖俏准备好的。淫秽是个老问题,当死神塔那托斯张开死亡的阴影时,爱神厄洛斯便企图玩弄各种花招进行抵抗。对死亡的恐惧,对抚慰的需求,两人信息素的异性相吸,在这对年轻人内心点燃了一把火,而在吃饭过程中交缠的十指让这把火愈烧愈旺。就在我写这几句话时,奥斯卡和奥黛丽毫不掩饰地眉目传情,仿佛让我们能够指望生活在一场短暂的爱情剧里,这台爱情剧让我们暂时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呼吸……这就是让我愈来愈痛苦的原因……已经三天了,尽管我竭尽努力接近您,可是我却再也听不到您的声音,大师。

我还有什么解决办法呢,难道只有百分之七浓度的可卡因?

可怜可怜我,回答我吧……

5月7日 星期一

六个死人对五个活人,应该看到当前事态的严重性:我们很难挽回比分。在我们中间,有两个阴险毒辣、纠缠不清、难以忍受的问题:“谁是凶手”和“谁是下一个加入冷库团队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邻座很难没有想法……多洛雷斯和伊娃,衣冠楚楚,却神经兮兮的,似乎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特别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约翰—帕特里克·佩尔舒瓦,浑身充满可卡因,一看就是变脸僵尸,“苍白憔悴眼空无物”。相反,奥斯卡还是奥斯卡,冷静而有耐心,关心别人无微不至,言谈举止彬彬有礼,以至于人们不禁会产生疑问,他是不是彻头彻尾的另类……从我这方面来说,我努力保持心理的平衡,心想,一旦从这里出去,我就会有金光闪闪的故事可以讲述了,但此后几小时发生的变故也使得我的方法失去了一点有效性……

午餐结束后,JPP留在扶手椅上不动,忙着写他的日记,而奥斯卡、伊娃和我,我们正在研究酒精有没有消愁的能力。多洛雷斯说话了。她好像有肝肠寸断的痛苦(正常),但午餐期间她一直沉默无语(不正常)。

“我……我应该对你们说点事……凭直觉,这几堵墙之间正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很可怕的事情?”伊娃惊讶地问,恐怖口气高度夸张。“已经死了六个人了,我为你的直觉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