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汪兰

因为汪兰的结婚,周围的人对她的警惕和戒备一下子松弛下来。局长毛人凤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并在婚礼上讲了话。他端着酒杯向两位新人敬酒,说了些花好月圆的话,也讲了为党国尽忠的责任。虽然毛局长最后还是匆匆地走了,但毛人凤能参加这场婚礼,一下子让郑桐和汪兰的婚礼高调了起来。

婚礼结束之后,剩下的就是两个人的空间了,新房内,郑桐变戏法似的在厨房里端出两杯红酒,两人在餐桌前坐了下来,中间点燃了一支红蜡烛。窗外,月明星稀。

郑桐痴情地望着汪兰。汪兰被眼前的气氛陶醉了,她托着发红发热的两腮。在放松下来的那一刻,她觉得眼前这一切是那么美好。

郑桐举起酒杯,她也举了起来。郑桐幸福地说:汪兰,但愿这一切不是梦,都是真实的。

汪兰目光幽幽地望着郑桐。

郑桐伸出另一只手捉住了汪兰:我们真的能白头偕老么?

汪兰笑了一下问:为什么要说这些?

郑桐抓着汪兰的手用了些力气:我真的担心你有一天会从我身边消失。

汪兰收起目光,低头看着郑桐伸过来的手,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初恋。那天在校园分手时,恋人也是这样死死抓住她的手,目光留恋而又复杂地望着她。

当时他们说的是:等革命胜利时见。

是他先说的,然后是她衷心的祝愿。十几秒之后,他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挺着男人的胸膛向前走去。十几步时,他回了一次头,笑容是灿烂的,目光是迷蒙的,此后他再也没有回头。再后来,她听说他去了解放战场,再以后就没了音讯。

初恋如此真切如此美好地又一次闪现在她的记忆里,这是她在和自己的初恋做最后的告别。

她望着眼前的郑桐。理智告诉她,郑桐是个优秀的男人,对她的爱是真实可信的。在嫁给他之前,她也千百次地想过,如果自己的身份暴露,郑桐会如何对她。如果仅仅是为了各自的政治立场,她不会嫁给他。在这种特殊环境里,仅有立场是不够的,她相信,自己对郑桐是爱着的。抛开身份和立场,她首先是人,有情有义,甚至有欲望。她无意评判郑桐和自己初恋的那个男人孰优孰劣,初恋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经历。在重庆时,郑桐已经对她热情地表示过这种爱意,但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甚至有些不可思议。那时她放弃了自己女人的身份,强调的是政治立场,然而现在,她不仅留意着自己的立场,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正常的生活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在结婚前,组织的意见有两种,一种是撤出,另一种是坚守,撤出和坚守让她自己去选择,最后她选择了坚守。为党的利益和事业,也为了自己的情爱,她都选择了后者。

她作出这种决定之后,也曾暗自问过自己,自己的选择是不是牺牲,牺牲意味着痛苦也意味着幸福。显然,她此时说不上是痛苦,那就是另外一种幸福了。

婚后郑桐的责任感似乎比以前更加突出了。每天下班之后,保密局没有特殊任务,他都会准时回到家里。有时汪兰没有回来,他便下厨做饭,汪兰回来的时候,一桌饭菜已经满屋飘香了。

吃饭时,两人有意无意地会讨论一下时局,正在进行的那场朝鲜战争,大陆那边的局势,以及现在的台湾和保密局。

有一次,汪兰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我看台湾也长久不了,早晚得姓共,你们国民党的精力都用在钩心斗角上了。

汪兰说完这话时,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她小心地望着郑桐。

郑桐看了她一眼,马上从惊怔转为平常,笑一笑道:吃饭,莫谈政治,我对那个也不关心。

汪兰认真地看了眼郑桐。郑桐放下碗后,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

有天晚上,汪兰去中药店和老板碰头,回来时路上下起了雨,汪兰没有带雨具,她开始在路上奔跑起来。郑桐突然从街角里走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把伞。汪兰怔了一下,郑桐随即就扳过她的肩,走在了一把雨伞下。

汪兰扬了扬手里的药包道:最近几天嗓子疼,我开了点药。

郑桐什么也没说,扳着汪兰肩的手用了些力气。

回到家里,汪兰找出了中药锅准备熬药,水都放上了,药也泡上了。不料,郑桐走过来把药倒掉了。

汪兰讶异地看着郑桐。

郑桐笑笑说:这点小病用不着吃药,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后来,郑桐为汪兰熬了一碗红糖姜汤。

汪兰望着郑桐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也没说,一口气把那碗姜汤喝了下去。

汪兰接到了组织让了解梁晴的任务,她不知道组织为什么要了解梁晴。

梁晴对她来说只是认识,说不上熟悉。在重庆时,他们都住在一个楼里,进进出出的偶尔能碰上,也就是点点头而已。她知道,梁晴是秦天亮的夫人,他们有一个孩子叫小天。

她对秦天亮的熟悉程度,要远远大于对梁晴的了解。在重庆保密局他们曾经是同事,秦天亮是从南京来的,据说有后台,这个后台自然是毛局长。梁晴的姑父是毛人凤的同事,后来随戴笠出关不幸殉职,毛人凤这个秘书主任随即便接替了戴局长的职务。在保密局,毛人凤自然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因为有毛局长这层特殊关系,秦天亮在保密局很吃得开,不能说是呼风唤雨,但也是八面玲珑。

秦天亮为人也算谦和,逢人不是笑就是点头。有人曾一度风传身为科长的秦天亮是副站长的有力竞争者。后来重庆被解放了,自然也不了了之了。

汪兰在那份潜伏名单里曾设想过好多人选,她没设想过秦天亮会留下。在第一批名单里,果然没有出现秦天亮的名字。但不久,第二批名单中却出现了秦天亮的名字。几乎大部分重庆保密局的人,都出现在了这份名单中。

这些保密局的家属们到“国防部”来闹事,她们要自己的丈夫,她曾经看到过她们哭天抢地的样子。身为女人,她同情过她们。

后来她听说梁晴曾经自杀未遂,为什么自杀她不得而知。她也曾探究过梁晴的自杀动因:丈夫出事了?她坚守不住了?她丧失了信心?

原因种种,似乎都有道理,但她毕竟不是当事人。

后来她曾得知,保密局派出过稽侦人员盯防过梁晴。那时她曾吃惊过,对保密局的家属,用得着稽侦处的人么?后来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再后来,她听说梁晴搬到自己的姑姑家去住了,便暗自为梁晴母子松了一口气。

随着保密局潜伏在大陆的人相继落网,电台的呼号一个个被取消了。刚来台湾时,电台呼号多如牛毛,电台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联络着。现在电台呼号的消失也证明一个又一个联络点落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