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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肴的味道也非常好,我想今夜这顿晚餐我此生都不能忘怀。对于宫田诚这个少年来说应该也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怎么样,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喝完餐后的咖啡,御手洗问宫田,“今天是平安夜,你不用客气。”

“我已经很饱了。”

“不是吃的也可以啊。”

少年思索了片刻,说出了一个我没有想到的答案:“我想上东京塔。”

御手洗也吃了一惊,但并没有问他为什么。

“那么马上就出发吧。石冈君,动作快点,不然圣诞夜很快就结束了。”

他只说了这些。

跟出租车司机说去东京塔的,一般都不会是东京人吧。结果我们只能忍耐司机兴趣盎然的目光。他大概在想,这群人是哪里来的乡巴佬?还是喝得烂醉的东京人?等我们到达东京塔,发现这里果然也淹没在圣诞歌曲中了。

乘坐电梯到达第一展望台,透过眼前巨大的玻璃窗,东京的夜景如同在黑幕上铺洒的发光沙子一般伸展开来。宫田立刻发出小小的欢呼声,快步走到窗前。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但大都市的夜景在这样的鸟瞰之下,常常会给人带来很大的震撼。

宫田诚靠着扶手,整个人好像要探出去一样向前倾斜,额头几乎顶住玻璃窗。我也跟着靠着扶手,眺望这片仿佛延伸至地平线尽头的光之平原。

我无言地俯瞰下面的景色,御手洗也默默地站在旁边。宫田少年沿着扶手慢慢向前走,逐渐拉大了与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说:“无论看多少次,都市的夜景真的很美啊。”

我第一次看到东京的夜景,是在新宿新建起的某座高层大厦上。回想起来,当时我也非常感动。宫田今晚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夜景,他一定也很激动吧。

“这就是东京啊。”我喃喃自语道。不经意地望了宫田一眼,虽然他背对着我,但依然可以看出他在用左手擦拭脸颊。

他在哭么?!我很惊讶。为什么哭呢?

“这些光芒的下面,栖息着数千个孤独的灵魂。”

听到御手洗的声音,我将视线移回他的身上。他声音的深处,似乎沉淀着一丝愤怒。

“在他们周围本有不计其数有良知的人,但都为延续自身的生存而忙碌不堪,无暇给予他们慰藉。”

我又将目光移向宫田。

“住在东京很多年,但我之前一次也没有上过东京塔。”说完这句,御手洗似乎感到自己所言过于伤感,又回复到原本的明朗口气,“其实我以前曾经看到过类似的风景。你知道是什么吗?”

“哦?”

我摇了摇头,再一次遥望窗外无声无息铺满天际的光粒,偶尔有一两颗闪烁,大部分都一直亮着。凝视它们久了,会产生一种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中的错觉。

“你看到的是海么?”我说。

“有一次,我乘坐小型飞机飞过富士山麓。我想起了那时候看到的风景。”

“啊!是树海吧!”

对。那实在太美了,好像是用绿色的顶级毛线编织出来的一样。那美景并不比现在我们看到的逊色。在飞机上也无法看到那片绿色的尽头,跟现在的景观感觉很相似。

在那片绿色的地毯下面,到底会有一个怎样的天国呢?然而实际上那里并没有什么天国,这种想法太过天真了。一旦走入树海,将要面对的就是一片有进无出弱肉强食的森林。强者将弱者吞食,弱者仅能发出悲鸣而已,而这悲鸣也无法传到森林之外。如果我有百万倍的听力,当时应该听到那片绿色之下到处都是悲鸣之声吧。

这里也是一样,每一个有光芒闪耀的地方,都有人在生活。今天晚上,应该有数百万人面对着蛋糕欢度圣诞吧。但是也有与蛋糕无缘的地方,有正发出悲鸣的人们。我们的听力太弱,无法听到他们的哭声。

那片绿色下面,有狼也有野狗,有蛇也有蜥蜴,还有各种菌类。它们彼此掠食,也一同维持着自然界的平衡。平衡稍被破坏一点,立刻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在我们这些外来者一进入便会迷路、无法看清其本来面目的森林之中,也有许多动植物生生不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存下去。

“不要被漂亮的屋顶欺骗了,树海绿色的屋顶之下发生着什么,我们是看不见的。”

“嗯。”

“这就是在我们脚下延展的树海一般的都市。那些美丽的光芒,其实是它掩盖自身丑陋的鳞片。在鳞片下面,人们蜗居在只有几平方米的生活空间内,为了各自的利害关系而拼得你死我活。虽然不知是狼还是松鼠,但你我都是这个世界的居民。”


[1] Henri de Toulouse-Lautrec(1864-1901),法国画家。

[2] Port wine,葡萄牙产的强化葡萄酒,用葡萄酒和白兰地兑和而成。

[3] Riviera,法国与意大利之间地中海沿岸著名旅游胜地。

[4] Saint emilion,一种代表性的波尔多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