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坑与钟摆(第2/5页)

一个可怕的念头使我心头血液翻腾,在一段短暂的时间里,我再次坠入无知无觉的状态。苏醒后我猛然站起身,浑身每一根神经都在剧烈颤抖。我疯狂地抬起手臂,四处挥舞,什么都碰不到,但是我害怕移动脚步,惟恐撞到那坟墓的墙壁。虚汗从每一个毛孔里沁出,我站着,豆大的汗珠停在额头上。焦虑的痛苦最终让我忍无可忍,于是我谨慎地向前移动,双手伸探着,眼睛在眼窝里挣扎着,企图捕捉微弱的光线。我前进了好几步,但还是一片漆黑和空洞。我的呼吸更加自由些了,很明显,似乎我的境遇至少不是最糟糕的。

此时,我依然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记忆中涌上了成千的关于恐怖的托莱多的传言。关于那里的地牢,流传着一些关于怪异事物的故事——我把它们称为传说,但是它们很怪异,可怕得令人不敢重述,除非是通过耳语。难道我要留在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里被饿死吗;或者甚至会有更可怕的命运在等着我?那些结局是死亡,而且是比平常的死亡更痛苦,我太了解法官的品性,这是毋庸置疑的。这种折磨的方式和时间是占据或扰乱我心灵的一切。

我伸出的双手终于碰到了什么坚实的障碍物。那是一面墙,好像是砖石墙壁——滑滑的、黏黏的,冰冷冰冷。我顺着它走,由于受到某些古代的小说叙述的影响,我的步子谨慎而充满狐疑。然而,这么做并不能使我确定地牢的大小,因为我可能会转一圈再回到原地,而且自己对此又毫无知觉,因为各处的墙面没有一点差别。因此我要找到那把在我被带入法庭时放进口袋的刀,但是它不在了,我的衣服被换成了粗糙的哔叽面料的麻袋布。我是想把刀锋插进砖石墙壁上的某条细细的裂缝里,这样就能辨认出我的出发位置。尽管在我错乱的幻觉中,这件事情最初似乎不可完成,但难度毕竟并不太大。我从袍子的边缘撕下一块布,把它完全展开,垂直于墙壁铺在地上。当我围着牢房摸索时,准会在转过一圈时踩到这块布。我想,至少是这样的;但是我没考虑地牢的大小,也没想过自己的虚弱。地面又潮又滑,我蹒跚着向前走了一会儿,就绊倒了。极度的乏力使我俯卧在地上;当我躺下时,睡意顿时向我袭来。

我醒来时,伸出一条胳膊,发现在我旁边有一条面包和一大罐水。我累得不想思考,只管贪婪地吃喝起来。不久,我又重新不辞辛劳地围着牢房走,并终于碰到了那块哔叽布。到从我摔倒的地方,我已经数过有五十二步,加上我接着又走了四十八步,直到那块布的位置。这样就总共移动了一百步。如果两步为一码,我推算出这个地牢周长五十码。不过我在墙上碰到了很多角,因此我猜不出这地窖——我不得不认为这是个地窖——的形状。

我这样探究并没有目的,当然也不抱任何希望。但是一个隐约的好奇促使我继续探究下去。我放弃了墙壁,决定横穿过这个地牢。最初,我走得格外小心,因为尽管地面是坚硬的材料,却因为黏滑而危险。不过,最后我鼓起勇气,毫不犹豫地跨出了坚定的步子——尽量努力走直线。我这样前进了大约十到十二步,被撕过的袍子边缘缠住了我的双腿,我一脚踩上去,重重地一头栽倒了。

这一跤跌得我晕头转向,一下子没能明白这多少有些令人吃惊的情况,但是几秒钟后,虽然我还趴在地上,却马上注意到是什么原因了。是这样的——我的下巴支在牢房的地面上,但我的嘴唇和头顶的位置虽然似乎比下巴还低,但是没有撞到什么。同时,我的前额好像浸在湿冷的水汽中,而且一股特殊的腐烂霉菌的气味钻入了鼻孔。我伸手一摸,浑身战栗地发现我跌倒在一个圆坑的边缘,坑的大小我一下子没法确定。我摸索着坑沿下面的砖石,抠出一小块碎片,把它扔进深洞里。过了好几秒钟,我倾听着它在下滑时碰在坑壁上的回响,最后,它发出一声沉闷的掉进水里的声音,紧接着是很响的回音。同时,头顶上传来了一个很像是门扇迅速开合的声音,一道微弱的亮光突然穿透了阴暗,又顿时消失了。

我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前面是即将到来的末日,并暗自庆幸那使我免于坠落陷坑的及时的一跤,再走一步,我就从这世界隐身了。而这刚被躲避了的死亡,有着某种我认为是与宗教法庭审讯有关的故事中言过其实而荒诞的特征。对于在死亡暴政下的受害者,他们可以选择直接的肉体痛苦的死,或是最可怕的精神恐惧的死。他们留给我的是后一种死法。在长期的折磨中,我变得神经衰弱,连听到自己的声音都要发抖,无论怎么看,我都是眼前各种折磨方式最合适不过的对象。

我四肢颤抖,摸索着回到墙边,宁可死在那里,也不愿冒险掉入那恐怖的井里。此时,我在想象中把这地牢描绘成了各种不同的情况。若是我的思想处于另外的情况下,我或许会有勇气纵身跳入其中的一个深渊,立刻结束我的惨境,但那时我极度懦弱,而且也忘不了自己读到过的关于这些坑洞的内容——生命的骤然终结还不是最恐怖的部分。

精神上的兴奋使我许久都睡不着,但是最终我又沉入梦乡。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身边像以前一样又有了一条面包和一大罐水。灼热的焦渴消耗着我的体力,于是我把罐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水里一定下了药,因为我还没喝完,就有种无法抵抗的昏昏欲睡感。我又陷入沉睡中——像死一样地沉睡着。我当然不知道它持续了多久,但是当我又一次睁开眼睛时,周围的事物都看得见了。在一阵强烈的、地狱般的亮光下——那光线来自何处我一开始还没法确定——我看见了牢房的大小和形状。

我对大小的推测完全错了。那整个一圈墙壁不超过二十五码。有那么几分钟,这个事实让我有一种枉然的感觉,真的很枉然!因为,在我所处的这个可怕的境遇中,还有什么会比这地牢的大小更微不足道呢?但是我的灵魂却对这些琐碎之事充满了疯狂的兴趣,而我则尽力地想找出自己测量上发生错误的原因。真相终于在我脑海里闪现。在我第一次企图探察时,我数到了五十二步,然后就跌倒了。那时我肯定离那块哔叽布只有一两步路,实际上,我几乎已经围着地窖走了一圈。然后我就睡着了,醒来后,我一定是往回走了——就这样,我推测出的那一圈几乎是实际的两倍。我混乱的大脑没能使我注意到我是从左边开始走的,而结束时的墙却在右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