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博士和费舍教授的疗法(第2/6页)

“你们那时不使用任何惩罚手段?”

“不用。”

“你们从来不把病人禁闭起来?”

“极少。偶尔,也有病人的病情变得很危险,或突然爆发出狂怒,我们便把他送到密室去,以防他的发作影响到其他病人,我们把他关在那里,直到能让他回到自己的朋友中去——因为对这种发狂的病人我们无计可施。这样的人通常都被转送到公共医院去。”

“你现在把这一切都改了——而你觉得改了更好?”

“那还用说。那套疗法自有其缺陷,甚至还有危险。幸运的是,现在法国所有的疗养院都不采用这套疗法了。”

“听你这么说我真是太吃惊了,”我说道,“因为我能肯定,目前在法国任何地方,都还没有任何其他的治疗狂想症病人的方法。”

“朋友,你还年轻,”主人回答道,“不过总有一天你能学会自己做出判断,看看世界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而不去相信别人的胡言乱语。道听途说的一概不信,亲眼所见的也只能半信半疑。说到我这所疗养院,很明显是那些不学无术的家伙在蒙骗你。好吧,晚饭之后,等你完全从鞍马劳顿中休息过来了,我很高兴来领你到疗养院楼里去看看,向你介绍一套疗法,在我看来,在所有目睹了实行这套疗法后的结果的人看来,它都无可比拟地是最为有效的。”

“是你自己的?”我探问道——“是你自己发明的?”

“我很自豪地承认,是的,”他回答道,“至少在一定程度上。”

就这样,我和马亚德先生聊了一两个小时,其间他还带我去参观了这里的花园和温室。

“现在我还不能让你见我的病人,”他说道,“对敏感的人来说,看见那样的人多少总会受到点刺激,我不想因此坏了你晚餐的胃口。我们要好好地吃顿晚餐。我可以请你尝尝梅勒沃尔特小牛肉,配上酱汁花椰菜——之后,来一杯伏涅沃葡萄酒,这样,你的情绪就能完全平稳下来了。”

六点钟,来人说晚餐准备好了,主人把我带进一间宽敞的餐厅,那里聚集着一大群人,总共有二十五到三十人的样子。一眼看去,都是些有地位的人——肯定是出身名门,只是我发现,他们的着装过于华丽,有点过分地模仿旧时宫廷浮华的风格。我注意到,客人中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女宾,其中有些人的穿着打扮却与眼下巴黎人心目中的好品味相去甚远。例如,许多女客的年龄肯定不在七十岁以下,却戴着大串大串的珠宝首饰,戒指啦,耳环啦,手镯啦,等等,还毫不羞怯地穿得袒胸露臂的。我还注意到,她们身上的服装很少有做工精良的,或者说,至少是很不合体。我向四下看看,看见了马亚德先生在客厅里给我介绍的那个挺有意思的姑娘,但是我吃惊地发现她腰间围着鲸骨裙撑,脚蹬一双高跟皮鞋,头戴一顶脏兮兮的布鲁塞尔花边帽,那帽子太大,相形之下她的脸小得十分滑稽。而我之前看见她时,她还是一身丧服,十分得体。简而言之,所有人的穿着都显得有点怪异,这首先就让我重新想到了“抚慰疗法”,觉得莫非是马亚德先生有意要瞒我瞒到晚饭之后,以免我在晚餐时发现和一群疯子一起吃饭而感到忐忑不安。但是我记起来在巴黎时有人告诉过我,说那些南方佬都有点古怪脾气,还有一大堆古旧的念头。不过,和几位宾客略作交谈后,我立刻彻底打消了这样的疑虑。

餐厅本身尽管相当宽敞舒适,却谈不上有什么堂皇的气派。比如,地上并没有铺地毯,当然啦,在法国,人们经常不铺地毯。窗户上也没挂窗帘,窗百叶关着,还用铁条横着把它紧紧扣住,就像通常店铺里的门那样。我注意到,这房间本身是古堡的一翼,因此,窗在这平行四边形的三边,门就在另一边。窗的总数不下十面。

餐桌摆放得极为堂皇。满桌的碗碟,满桌的美食。桌上堆着的简直像是野蛮人的盛宴。放着的肉食足够让亚衲族人[1]饱餐一顿。我这一生还从没见如此浪费美食佳肴的。然而,碗碟摆放的方式却似乎少了点品位,我那双习惯了比较柔和光线的眼睛,被无数根蜡烛上燃烧着的亮光刺得难受极了,那些插在银制烛台上的蜡烛放在桌子上,放在房间各个角落里,只要有空间的地方都放着。几个殷勤的仆人忙着招待宾客,屋里远端的一张大桌子边,坐着七八个人,有拉提琴的,有吹横笛的,有吹长号的,还有打鼓的。这几个家伙在晚餐中间不时地弄出些他们觉得是音乐的噪音,让我很是难受。不过他们的举动似乎让其他所有参加晚宴的人都很开心。

总的来说,我没法不感觉到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古怪离奇——不过,这世界上的人是各种各样的,想法也各种各样,风俗习惯也各种各样。我跑的地方也不少了,对任何事情都已见怪不怪。于是我镇定自若地在主人右边坐下,由于胃口很好,便尽情享用起眼前的丰盛大餐来。

席间的交谈众人颇有兴致,谈的都是些通常的话题。和平时一样,女士们的话最多。我很快就发现,差不多所有的来宾都受过良好教育,而我的主人则更是满腹的奇闻轶事。他似乎很乐意提及自己是疗养院院长一事,而使我惊奇的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喜欢疯子这个话题。众人讲了好几个十分有趣的故事,讲的都是关于病人反复无常的怪脾气。

“我们这里曾经有个家伙,”坐在我右边的一个胖胖的小个子先生说道,“那家伙把自己妄想成一只茶壶。顺便说说,疯子经常想出这样的怪念头,这难道不是极为特殊的现象吗?在法国,没有一家疯人院里没有几个人肉茶壶的。可我们的这位先生啊,是一把不列颠合金壶,每天早晨都用鹿皮和铅粉把自己擦得锃亮。”

“还有呐,”坐在正对面的一个高个子说道,“不久以前,这里有一个家伙,硬是认为自己是一头驴——当然啦,你们会说,从比喻上看这相当准确。他可是个很惹麻烦的病人,我们费了好大事才让他不乱说乱动。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只吃蓟草,于是,我们就只给他吃蓟草,别的什么都不给,很快就治好了他的这个怪念头。可是,他立刻开始不停地往后踢腿——这样——这样——”

“德科克先生!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举止好不好!”坐在说话人隔壁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打断了他的话。“请把脚放老实一点!看你把我的织锦缎子都弄脏了!请问,有必要真这样踢几脚来说明你的意思吗?用不着你这么做,这里的这位朋友也能明白你的意思的。照我说,你和那个把自己想象成驴子的家伙也差不多都是头蠢驴了。我发誓,你的腿踢得还真的很自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