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4/43页)

爱利尔灾难发生后约一年半,劳埃德和布兰登堡(我觉得那家族与利物浦的安德比家族有某种关系)公司为又一次捕鲸开始修理和装备格兰帕斯双桅帆船。那是条老旧而笨重的家伙,即使对它尽了全力,也无法适合航海的要求。我弄不明白,船主有那么多的好船,为什么偏挑它不可——但偏就挑了它。巴纳德先生被任命为船长,奥古斯特和他同行。双桅帆船正整装待发,奥古斯特不时对我说,我想旅行的愿望,现在可有了绝好的机会去实现了。他发现我很乐意听他的话——不过事情没那么容易决定。我父亲虽没有直接表示反对,但我母亲一听我们提这件事就大发脾气。更糟糕的是,我原以为祖父会帮我说话,谁知他竟说,如果我再跟他提这件事情,他就要剥夺我的继承权。但尽管这些困难在阻止我实现愿望,对愿望本身却无异于火上浇油,我决计不顾艰险也要出海。我把自己的意愿告诉了奥古斯特之后,我俩便着手合计着怎么才能办成。与此同时,我对亲戚朋友绝口不提出海的事;我表面上仍然埋头日常学业,做出已经放弃了出海计划的样子。自那时起,我经常检讨自己在此事上的所作所为,感到既不愉快又颇为吃惊。我为推进自己的计划而利用一切机会口是心非——在如此长的时间里让一言一行都如此虚伪——这一切,唯有想到将要实现自己长久以来的旅行梦想时,才觉得可以忍受。

为进行欺骗,我不得不让奥古斯特负责大部分的事情,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格兰帕斯号上,在船舱和货舱里完成他父亲的指令。不过到了晚上,我俩准定会碰在一起,谈论着我们的希望。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两人谁也没想出个能成功的好办法,他终于说该做的决定他都做好了。我在新贝德福德有一位叫罗斯先生的亲戚,我通常会不时地在他那里住上两三个星期。双桅帆船定于大约六月中旬(1827年6月)启航,我们决定,帆船启航前一两天,要让我父亲收到一封罗斯先生写来的短信,让我去和罗伯特和艾迈特(他的两个儿子)住上两个星期。奥古斯特会负责写信并让人把它送去。等我假装按计划动身去新贝德福德时,我实际上是去往我同伴那里,他会为我在格兰帕斯上找个藏身之处。他向我保证,那藏身的地方一定会改装得可以舒舒服服在里面呆上好几天,在那段时间里我不能露面。等双桅帆船走了很远的路,不可能再掉头回去了,我就能正式回到舒适的船舱里;至于他父亲,他明白了这个玩笑后只会哈哈一笑。路上会遇到很多过往的船只,可以让他们捎封信给我父母,向他们解释清楚。

终于,六月中旬到了,一切准备就绪。那封短信也写好送到,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我便假装上路往新贝德福德去了。然而,我却径直往奥古斯特家走去,他正在一个街角上等我。我们的原计划是我得找地方躲到天黑,然后再悄悄溜上船去,但是这时正好起了大雾,对我们十分有利,我们便决定抓紧时间立刻上船藏起来。奥古斯特带路到了码头,我在他稍后一点跟着,身上裹着他带给我的一件厚厚的水手斗篷,以免让人一眼就认了出来。当我们转过第二个街角,经过埃德蒙先生的那口井后,谁曾想迎面走来了祖父彼德森先生!他站在我面前,盯看着我的脸。“天呐,保佑我灵魂,戈登,”他愣了好大一会才说道,“怎么啦?怎么啦?——你身上披着谁的脏斗篷啊?”“先生!”遇上这样的突发事件,我只好尽力装出吃惊和不快的样子,说话的语调也尽可能地粗哑怪异。我说道:“先生!你大错特错啦——首先,我的名字呢,根本就不叫什么高丁,我也不许你这流氓平白无故说我的新大衣是什么脏斗篷。”那老人听我这样反驳他,一脸的惊诧表情,让我实在忍不住要大笑起来。他往后退了两三步,脸色先是刷白,然后又涨得通红,他举起眼镜,又往下一放,抡起他那把雨伞向我猛冲过来,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停下,一转身,顺街一拐一拐地走开了,他十分生气,浑身不住地颤抖,咬牙喃喃道:“没用——什么新眼镜——还以为是戈登呢——浸过海水的大炮不顶用。”

自逃脱这次惊险后,我们更加小心翼翼,安全到达了目的地。船上只有一两个水手,正在船头干活。我们知道,巴纳德船长正在劳埃德和布兰登堡公司忙着,要到很晚才回来,所以我们不用担心被他发现。奥古斯特先爬上船舷,稍后我也跟着爬了上去,干活的水手谁也没注意到我们。我们立刻进入船舱,里面没人。船舱装备得极为舒适——这在捕鲸船上相当罕见。我还注意到,船上还有四个漂亮的卧舱,均装有宽敞舒适的铺位。我还注意到舱内有一个大火炉,而且主舱和卧舱的地板上都铺着一种价格昂贵的厚厚的地毯。天花板有足足七英尺高,简而言之,其宽敞舒适大大超出我的预料。不过,奥古斯特不让我从容观察,催促我赶快藏起来。他把我带进右舷上与防水隔舱相邻的他自己的卧舱。一进舱他就关上门,插上门栓。我觉得自己从未见过眼前这么漂亮的小房间。舱室大约有十英尺长,只有一张卧铺,我刚才说了,那床铺很宽,很舒适。小房间靠近阁舱的地方有一处四英尺见方的空间,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旁边还有一排装满书的吊架,上面多是关于航海和旅行的书籍。房间里还有许多其他的小设备,其中我不该忘记提一下有个类似保险柜或冰箱的,奥古斯特让我看了里面摆放着的一大堆好吃好喝的东西。

这时,他用指关节在刚才所说那处空间的地毯的一角上按了一下,指给我看,有一处大约十六英寸见方的地板被整齐地切割过,又密实地放在原处。他一按,这一部分便一端抬起,正好能让他伸进一个手指去。就这样,他拉起了暗室的盖板(而地毯还是给平头针钉在盖板上的),我发现那是通向后舱的。接着,他用火柴点起一支小蜡烛,把它放进一盏遮暗的提灯,并举着它从暗室口下到舱里,并示意我也跟他下去。我跟着就下去了,然后他捏着一根钉在底部的螺丝,拉回盖板——那卧舱地板上的地毯便恢复了原样,把暗洞的痕迹严严实实地掩藏了起来。

烛光十分微弱,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能在乱七八糟一堆堆的原木里摸索着走路。不过,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抓着我朋友外套的下摆,走起来不那么困难了。在无数的狭窄过道里爬着绕着,最后,他把我领到一只箍铁的箱子前,就像那种用来装精美陶器的箱子。那箱子足足四英尺高,整整六英尺长,不过十分狭窄。箱顶上放着两只空油桶,油桶上还堆着大量草垫,一直堆到船舱的天花板。箱子的四周都紧紧地乱塞着各种各样的杂物,甚至堆到了天花板,另外还乱七八糟地堆着柳条箱、大篮子、木桶、布捆等等,我们能穿过这些东西走到那箱子跟前,简直就是个奇迹。后来我明白,这是奥古斯特特意如此堆放的,为的是给我提供一处完全隐秘的处所,干这活他只叫了一个帮手,那人不随船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