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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重重地呼着气,吐着像肥皂一样的泡沫。乔爬到了山顶,一个小时前,她也是从这里爬出了峡谷。呼啸的狂风和滂沱大雨之中,她听到了山谷底部哗哗的流水声。她的手肘穿过树林轻轻推了一下马,低着头,靠近它的脖子。她知道她已经超过了凯尔,他的猎枪射不到她了——但只是这一刻而已,他正在朝她赶来。

夜空中雷霆万钧,大雨终于倾盆而下,泼洒在树林间,把她全身淋得湿透了。她的头发被雨水压平,一根一根地黏在她的头上。山丘变得越来越陡峭了,她推了一下马匹。

尽管它已经精疲力竭,但还是忠实地回应了她。她拍了拍它的脖子,经历了这一场生死逃亡后,她不能再把它称作“马”了。

“‘忠诚马’,”她说,“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一片黑暗过后,她看到了一块石头,出现在半空中,朝她猛地扔了过来,击中了她的额头。

她眼前顿时火星四溅,暗夜里一片电光石火般的红色和黄色交替出现。她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沉闷却令人震惊。

她几乎没有意识到有人在她前面跳到了路上,一个刺耳的声音喊道:“停下,停下,马!”

马把四肢伸进了柔软的泥土里,伸起了头。乔抓住了马鬃,尽管她的屁股朝一侧倾斜下去。

她撞到了泥土上,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废话。”

乔抬起头来,目光中闪烁着光芒,她看到奥特姆那双锃亮的马靴在雨中闪闪发光。女孩想要跳上不停打转的马,就像是一段笨拙而紧张的舞蹈,奥特姆一只脚跳上了马镫,而马却拽着她转圈,想要把她甩开。

乔简直不敢相信,“你想用马撞我?”

“不,我把事情搞砸了。”奥特姆一只脚踩在马镫上,爬上了鞍角,可马还是不停地原地打转,“上来吧。”

乔有点晕头转向,但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你可不敢甩下我。”

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小心而稳当地朝马举起了双手,说:“驾。”

就像魔术一般,这个动物不再原地打转了,它甩着头,张开鼻孔,停了下来。

乔抓起缰绳,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愤怒之情,“你为什么要朝我扔石头?”

“我还以为你是他。”奥特姆哼了一声,笨拙地坐上马鞍,“快走。”

乔把奥特姆的脚从马镫上往前推,艰难地把自己的靴子也伸了进去,随后挣扎着挤到女孩的后面,坐在了马鞍上。

“还好不是他,太幸运了。”她贴着奥特姆的后背,双臂抱住了她,“他来了,我们要赶回悍马车那儿,让大家都及时转移。”

奥特姆喘着粗气。峡谷的海拔和一路穿过森林的狂奔让她疲惫不堪。乔咯咯地拉着这匹“忠诚马”往前走着。

“如果我知道是你的话,就不会扔石头了。”奥特姆说。

乔的头晃了晃,“好吧。”

“我想这个人不是你就是他,确保安全总比遗憾好。”

奥特姆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一种丝线裂开的声音,她扭曲身子,看向后面。可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他在哪里?”她问。

“来了。”

乔碰了一下马的肋骨,“忠诚马”开始小跑起来。

“我真的不想用石头砸你的,是别人教我……”

“教你什么?”

“要毫不犹豫地保护自己。”

“甚至不惜攻击别人?”

“时刻警惕是第一位的,这是个残酷的世界,这一切。这是我爸爸一直灌输给我的。你难道不知道,开车的时候你永远不能为了避免撞到一只动物而急转弯?因为这样你可能会撞车,害死自己的。”

“在我学开车的时候,我爸爸也告诉了我同样的事情。可这个和用石头砸别人的脑袋可差远了。”

奥特姆的身体紧绷着,像一块拧干的抹布那样紧,“我爸爸是认真的,展开说吧,好比这个世界是一条路,所有的一切都努力想让你转弯,它不仅对你的死活毫不关心,甚至还在积极地将生命囤积起来。你必须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毫无遗憾或悔恨地去做。”

乔任凭她的话被风吹散,“真是种强硬的态度。”

“这是我根深蒂固的态度,那就是要自我保护。有时候自我保护必须先发制人。”

乔在一般情况下就已经痛恨“先发制人”这个词,现在,她又找到了另一个原因,“发动一场先发制人的战争,看到什么,就抓住它。这他妈的算什么世界观!”

“只争朝夕,没有犹豫或害怕。”奥特姆平静地说,“好吧,算我错了。”

乔躲开了,就像是一根在风中摇摆的树枝,“这算是道歉?”

“我爸爸也说过,永远不要道歉,因为这是一种示弱。”

“我也痛恨道歉,不得不说对不起是件糟糕的事,”乔说。她的语气里留有余地,让奥特姆可以听到,可是……

“我是太惊慌失措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奥特姆说,“你没事吧?”

这算是道歉吧。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乔只能接受。

“我没事,”乔说,“你也没事吧?虽然你的屁股一定是痛极了。”

“我觉得我的神经已经着火了,”奥特姆的声音浑厚起来,“现在我爸爸的飞机已经降落了,不懂他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吧。”

她们骑着马。乔在考虑该如何切入她必须告诉奥特姆的话题,而又不引起她的恐慌。这个女孩已经几乎要爆炸了。

“告诉我坏牛仔的事情吧。”

奥特姆的身体僵硬了起来,“你为什么关心这个?”

“这个”,不是“他”。

“这个周末派对的计划是为了能让你打败他。边缘冒险集团和你爸爸组织了这场游戏,让你可以找到打败他的途径。”

她用了过去时以增加谈话的距离感,不想用现在时吓到她,起码目前还不想。

她补充道:“这场游戏原本是模拟现实场景,这点可能很重要。”

奥特姆的肩膀抬了起来,肩胛骨从她后面的毛衣里突了出来,就像只鸟一样。乔能感觉到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自己作战——压制住了那种想痛哭、想尖叫的冲动。那些沙砾、那些她多年前埋藏在地下室的垃圾,这些还不是整个故事的顶层。

“我爸爸从来不相信我说那是个坏家伙。”奥特姆说。

“你爸爸见过那个人吗?”

“他说他不记得了,但我敢肯定,他见过。”

乔的双臂贴着奥特姆的肋骨,紧紧地抱着她,“忠诚马”快步穿过了树林,“他是在一场生日派对上见过那个坏家伙的吗?”

“不,好像是在某个人的开放式大房子里。那是在7月4日,一个周末。在一片大草坪上的鸡尾酒会和槌球赛,小孩子们骑着小马。凯斯·厄本为大人们进行了一场私人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