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我俩离开吉尔德的办公室后,他说:“我们先去看一下诺海恩先生。我告诉过他别出门,等我的电话。”

诺海恩先生住在一栋又黑又潮、臭烘烘的楼房的第四层上,第六大道的嘈杂声清晰可闻。吉尔德敲敲门,里面有一阵忙乱声,接着有人问道:“谁呀?”是个男人有点不耐烦的鼻音。

吉尔德答道:“约翰。”

一个三十五六岁瘦小个子的男人连忙打开门,他只穿着背心、蓝短裤和黑丝袜。“我没想到您会来,警长,”他嘟哝道,“您只说要打电话来。”看上去他有点惊恐不安。那对深色小眼睛相隔得很近,嘴宽扁松弛,鼻子软不拉唧,长而下垂,显然没有鼻梁骨。

吉尔德用手碰一下我的胳膊肘,我们就一起走进去。从门口可以看到屋内左边有一张没整理的床。我们进去的那间屋是一间起居室,又脏又破,到处是衣服、报纸和脏盘子。右边是间凹室,里面有炉子和洗涤槽,一个女人站在当中,手里拿着一个咝咝响的平底煎锅。她是个骨骼大的胖女人,一头红发,二十八岁上下,样子大大咧咧,长得还算顺眼。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粉红色日本和服,脚踏一双磨损的粉红色无后跟拖鞋,鞋上有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她绷着脸望着我们。吉尔德没把我介绍给诺海恩,也没答理那个女人。“坐下吧,”他一边说,一边把沙发的一头上乱堆的衣服推开,匀出个地方坐下。

我把一把摇椅上的报纸拿开,也坐下。吉尔德没脱帽子,我也同样没摘。诺海恩走到一张桌子前,那上面放着一瓶尚有两英寸高容量的威士忌和几个玻璃杯,问道:“要不要喝一口?”

吉尔德做个怪脸。“不想喝那叫人恶心的酒。你对我说过你跟那个沃尔夫姑娘面熟并不相识,这是什么意思?”

“警长,就是这么一回事,向基督保证,千真万确。”他两次斜眼瞧瞧我,又倏地移开目光。“我碰上她的时候,也许跟她打个招呼或者说句你好之类的话,仅此而已。向基督保证,这是实话。”

厨房里那个女人嘿嘿嘲笑了几声,脸上并无喜悦的神情。诺海恩转身冲她气呼呼地尖声嚷道:“闭上你的嘴,要不然我就敲掉你一颗牙!”她顿时挥舞手臂,把那个煎锅朝他脑袋扔过来。没打着,撞在墙上了。墙上,地上,家具上,都溅上了新的油迹和鸡蛋黄。他朝她冲过去,我用不着起身就伸脚绊他。他一个趔趄,跌倒在地。那个女人已经抄起一把切菜刀。

“别闹了,”吉尔德吼道。他也没起身。“我们到这儿来是跟你谈话,不是来看这种室内大打出手的闹剧。站起来,老实点!”

诺海恩慢慢站起来。“她一喝醉就惹我发火,”他说,“今天她骂了我一整天了。”他前后甩动着右手。“我大概扭伤了手腕。”那个女人从我们面前走过去,连看也没看我们俩一眼就走进卧室,砰的关上门。

吉尔德说:“你不再围着别的女人打转转,想必就不会跟她有这么多麻烦啦。”

“您这是什么意思,警长?”诺海恩显出一副惊讶的神情,一副无辜而也许还有点痛苦的样儿。

“朱丽娅·沃尔夫嘛。”

那个瘦小的家伙这时生气了。“这是瞎话,警长。要是有谁说我曾经——”

吉尔德打断他的话,对我说:“你要是想跟他较量一下子,因为他的手腕扭了,我也就不加制止啦。反正他一向出手也不重。”

诺海恩转身向我摊开两手。“我不是说您撒谎。我是说也许有别人搞错了,他们要是——”

吉尔德又一次打断他的话:“你要是知道她弄不到手,想必也就不会要她了吧?”

诺海恩舔润下嘴唇,忐忑不安地朝卧室那扇门看一眼。“嗯,”他小心地慢慢低声说,“她当然是个时髦而漂亮的妞儿,我想我不会拒绝她的。”

“可你从来也没想赢得她的芳心啊?”

诺海恩犹豫一下,耸耸肩说:“您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一个到处瞎转悠的男人遇到什么就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嘛。”

吉尔德不满地望着他。“你要是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不就没事儿了吗?沃尔夫姑娘遇害那天下午,你在哪儿?”

小个子像是让针刺了一下似的,吃惊地跳起来。“看在上帝面上,警长,您总不会认为我跟那事有关联吧。我干吗要伤害她呢?”

“你当时在哪儿?”

诺海恩紧张不安地扭动他那宽嘴唇。“她是哪天——”这当儿卧室那扇门开了,他当即顿住。那个大块头女人换上了上街的服装,拎着一个箱子走出来。

“米丽亚姆!”诺海恩喊道。

她阴沉地瞪他一眼,说:“我不喜欢无赖,即使喜欢,也不喜欢充当暗探的无赖,就算我喜欢那类家伙,也不喜欢你。”她转身走向外间屋那扇门。

吉尔德抓住诺海恩的胳臂,阻拦他去追那个女人,又问道:“你当时在哪儿?”

诺海恩喊道:“米丽亚姆,别走!我会好好表现。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别走,米丽亚姆!”她径直走出去,砰的关上门。

“别拦我!”他央求吉尔德。“让我去把她拉回来。我没她活不了。我去把她拉回来,然后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别拦我!我得有她。”

吉尔德说:“少废话,坐下。”他把那个小个子推坐在一把椅子上。“我们到这儿来不是为了看你跟那个大块头围着五朔节花柱跳舞。那个姑娘被杀那个下午,你当时在哪儿?”

诺海恩用双手捂住脸哭了。“你要是再支支吾吾,”吉尔德说,“我就把你揍傻了。”我往玻璃杯里倒点威士忌,递给诺海恩。

“谢谢您,先生,谢谢。”他仰脖一口喝光,咳嗽起来,掏出一块脏手帕擦脸。“我一下子记不清了,警长,”他呜咽道,“我也许在查理酒馆,也许在这儿。您如果让我去把米丽亚姆拉回来,她记得清。”

吉尔德说:“让米丽亚姆见鬼去吧!由于你记不清,那就把你扔进牢笼里,怎么样?”

“再容我一分钟想一想。我没支支吾吾。您知道我一向事事都跟您讲清楚。我现在只是心里不痛快。您看我的手腕子。”他举起右手腕让我们看,都肿了。“容我一分钟想想。”他又用双手捂住脸。吉尔德朝我瞥一眼,我们就等那个小个子想起来。

他倏地把双手从脸上放下来,笑道:“老天!你们这样挤对我,我也是活该。那天下午嘛,我在——等一下,我去拿样东西给你们看看。”说完他便走进卧室。

几分钟过后,吉尔德喊道:“喂,我们可没工夫整夜等着。快点儿!”没有回应。我们便走进去,卧室里空无一人。我们打开厕所门,里面也是空空如也。厕所里有扇窗户通向太平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