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2页)

入江胆颤心惊地抬起头。那个投手榴弹的人,正沿着与大路平行的路线笔直向前奔跑。士兵们一齐朝着他开枪。

这个奔跑的人好象突然站住了。在紧接着的一瞬间,只见他手舞足蹈地旋转了几下,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士兵们瞄准着这个倒下的人,还继续放了一阵子枪。

入江用失神的眼睛望着这样的情景。

是憎恨使得士兵们开枪射击已经倒下的人吗?入江不愿这么想。他在内心里极力说服自己说“为了致敌死命,这只不过是例行的手续罢了。”

‘糟啦!”长谷川上等兵用大得吓人的声音喊道:“他们往山后跑啦!”

从地下悄悄冒出来的人影,一个两个地朝黄土山的山脚下跑去。他们跑去的方向和那个投手榴弹的人恰好相反。

“朝那边射击!”长谷川上等兵挺起身子,坐在地上。他那被打伤的左胳膊已用布条绑上,止住了血。但看来还很痛,他不断地皱着眉头。

“长谷川君,你这样很危险呀!”入江说。

长谷川上等兵回过头来回答说:‘他们不会朝这边开枪了。”

士兵们把枪口一齐对准了那边,准备洞里一冒出人影向山里转移,立即进行狙击。

但是,再也没有出现人影了。

“都逃掉了吗?”长谷川上等兵咬了咬嘴唇说:“咱们到那边去着看!”

士兵们开始匍匐前进。入江也跟在最后面爬去。长谷川上等兵的左胳膊已经不好使,仅用右臂蹭行。但他比入江还要快得多。

一直以为是洞,跑去一看,原来是一条十分完好的战壕。但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还是叫他们逃掉了!”长谷川上等兵低声地自言自语着。

这条战壕有二十来米长,它的右端几乎与山脚相联应当挖出了许多土,但附近看不到土堆。挖战壕出来的上,大概是用土筐扔到山里面去了。战壕看来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挖成的,但活儿干得很认真。

“追吗?”一个士兵问道。

长谷川上等兵摇了摇头说:“不行。逃进山里去了,不能追。咱们只有十个人。”

弄不清这条战壕里究竟埋伏过多少游击队。当发现人影在山脚下消失时,那已经几乎是全部游击队都逃走之后。

入江只看到两个人。那是最后的两个人。

“要挨小队长大人的骂了!”长谷川上等兵坐在战壕前,神情沮丧,回头望着后面说。

大路上的马车笼罩在一片黑烟之中。黑烟中还可看到红色的火苗。宝贵的粮秣弹药一下子全部报销了。三宅少尉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可是,我们打死了一名游击队呀!”一个士兵自我安慰地说。

士兵们脚步沉重地返回到大路上。

那个银白色的圆形物体躺倒在大路上。那是一张圆桌面。在人多的时候,往往在普通的圆桌上再加上一张更大的圆桌面,以扩大面积。这张圆桌面就是在这种场合使用的。但这张桌面上还蒙上了白铁片。仔细一看,是两张白铁片合在一起。

白铁片本身也很厚,面上有几处弹痕,但都没有贯穿。

“那家伙要是一手拿着它,一手投手榴弹,就不会被打死的。”一个士兵这么说。

“不,不是这回事。”长谷川上等兵凝视着这张桌面,一直在思考问题。他说:”他跳出来不单纯是为了投掷手榴弹。

他投完弹,就猛地朝相反的方向跑。当我们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他那儿,向他射击的时候,他的伙伴们都跑掉了他是牺牲自己而让伙伴们逃跑的。”

“是嘛。敌人当中也有了不起的人啊!”

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都望着躺倒在田地中的那个游击队员的尸体。

“真的死了吗?”有人这么说。

“挨了那么多枪,不会有气了。”

“该是变成蜂窝了。”

“咱们去看看。”

士兵们跑到那儿,弯下身子察看游击队员的尸体。

“完全死了!”大家摇着头说。

淡灰色的军装已经一半变成了黑色。那是因为染上了鲜血。

身体里肯定钻进了好多发子弹。士兵们围着他的尸体。

入江也夹在他们中间,脚下来瞅了瞅死者的脸。

“啊......”入江慌忙咽下了不觉发出的惊呼声。

那张左半边已经粘满鲜血的脸,入江是很熟悉的。

他是小汤。

是他把蒙着眼睛的入江带到游击队那里,根据卧龙的指示对入江进行审问,第二天又把入江放在自行车的后架上,送上了大路。

是他在临分手的时候,笑着突然从桃树的后面走出来。

这场恶作剧的场面又涌上了入江的心头。

当时,入江递还他的蒙眼布,他闭着一只眼睛,笑嘻嘻地说:“嚯,你这个人还蛮讲信义的哩。怪不得咱们的头头说,你不象是个坏人。”这些话现在又在入江的耳边响起来。

入江感到眼角热乎乎的,他吸了吸鼻子。

“放在这儿也怪可怜的,把他扔到那边的战壕里去吧。”

长谷川上等兵说。

入江的两手插进尸体的腋下,有的士兵抬起尸体的脚,其他的士兵从左右托起尸体的背。

尸体是沉重的。

这一群抬着尸体的人缓缓地迈开步伐。这些粗野的士兵这时也露出严肃的神色。

来到战壕边,两个士兵跳进了战壕,接过入江他们轻轻滑下的尸体,认真地把它横放在战壕里。

入江的双手粘乎乎地沾满了血。这血还有点儿微温。

虽然没有下号令,但入江还是低下头,默默地作了祈祷。

“阿!马在吃草哩!那是咱们的马吧?”长谷川上等兵回头望着大路那边,大声地说。

两辆马车还在燃烧。

前头的那匹马大概是中了游击队的子弹。但后面狂奔的那匹马,只是绊上了车轮子,摔倒在地上。大概是在遭到手榴弹的攻击时,不知怎么把脖子上的夹板子弄脱了。这匹获得了自由的马,跃起来脱离了马车。

一个游击队员浑身是血地死去,埋葬在战壕里;而一匹马却若无其事地在离马车约五十米的前方的路角上,悠闲自在地把脸埋在草丛里吃草。

在燃烧着的马车上,不知什么东西炸裂了,尖厉的响声震动着这和煦的春天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