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5

第二天早上,加贺第二次踏进金属工程系的楼去找藤堂。走廊还是那么幽暗又没生气,只是这次加贺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到了藤堂的研究室门口。

还是和上次一样,加贺敲了几下就自己把门打开了,几乎同时,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房间里只有藤堂一人,正伏案写着什么,见是加贺进来,便停下了手中的钢笔说:“真是少见啊。”

“我上周也来了吧。”

“我是说你事先不打招呼就来这儿很少见。要喝杯咖啡什么的吗?”

藤堂起身走到门旁的水槽边取杯子,加贺则在藤堂座位旁边坐下。

“我想你已经听沙都子说过了。”加贺冷不防说道。

藤堂肩部的肌肉瞬间僵住了,继而又继续往杯子里倒速溶咖啡粉。

加贺接着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想法……”藤堂背对着加贺,往杯里倒热水,香味随着热气一起升腾起来。他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就没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怎么可能有呢?咖啡冲好了。”

藤堂双手各拿一杯咖啡走了回来,他把一杯放到加贺跟前,自己坐到了原先的位子上。加贺说了句“谢谢”,伸手拿过杯子。咖啡杯一看就像是个赠品,总之是便宜货。

藤堂出声地呷了一口咖啡,说:“我认为,祥子不是被谋杀的。”

加贺正把咖啡杯往嘴边送,闻言停住了。他看着藤堂说:“你是说她是自杀的?”

“祥子她没理由被谋杀。”

“可是……”还没等加贺说完,门忽然开了,进来一个穿着褐色三件套西服、身材矮小的男人,头形略扁,年龄在五十岁上下,身高不足的部分似乎被身体的宽度补足了。也许正因如此,他走起路来身体直向后挺。在这种体形的男人中,他拥有罕见的神经质眼神。

加贺发现,此人一进来,藤堂的表情立刻僵住了,手中的杯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放到了桌子上。

矮个男人看见加贺,稍微有些吃惊,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随后移开目光,傲慢地问道:“稿子写好了吗,藤堂?”

加贺心想,这眼神,这声音,十个肥胖男人里也难找出一个来。

“没有,那个……还差一点。”不知怎么,藤堂回答时竟站了起来。

“哼,学术会议是什么时候开啊?”

“下个月七号。”

“知道就好!”

矮个男人环视了房间一眼,目光停在墙上一张明星海报上,念叨了句“什么玩意儿”便走出了房间。加贺看到他临出去又看了自己一眼。

房门打开,又咔嚓一声关上了。藤堂松了一口气。

“这是教授?”加贺问道。藤堂坐下点了点头。“是松原教授,金属工程系里的重量级人物,被他盯上的学生可没好果子吃。”

“那反过来说,被他看上的学生岂不是很厉害?”

“怎么说呢,”藤堂挠着头说,“要想继续留在大学里,被他看中可是必要条件。我想考进他的研究室,自然也不能怠慢。”

“那现在他看中你了吗?”

“没看上的话我处境就不妙了。”

藤堂打算继续读研。他觉得仅有本科水平的知识和学历将来是无法靠技术养活自己的。首先至少要拿到硕士学位,然后看情况再决定是不是继续深造。

“马上就要开学术会议了,他叫我给他写稿子。要是这事办得不错,明年春天或许就会带我去美国参加国际学术研讨会了。”

“很厉害啊!”

“厉害吧?所以必须发奋努力一番。可偏偏遇上了那件事,我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你看,光是在喝咖啡。”

藤堂喝着咖啡,透过咖啡的蒸气可以看到他淡淡一笑。加贺思忖着,他那双眼睛焦点不定,究竟在看着什么呢?这可真是少见啊。自祥子死后,几次看到他一脸悲伤。相比之下,现在的神情更加凄惨。

“教授知道那件事吗?”

“知道,可他说这跟学术没什么关系。那个归那个。”

“这个归这个?”

“是啊。”藤堂死心断念般地说。

“不愧是个人物,他能成功还真得靠这种个性。对了,警察来找过你了吧?”

藤堂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他问了我的不在场证明。”

“他也问我了,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那天晚上我就在这儿。当晚我有一个实验,必须整晚都守在机器旁确保它运转。旁边的房间里有一张床,专备这种时候打盹用。”

“挺冷的吧?”

“机器运转起来就不觉得冷了。那天晚上直到十点还有别的学生在实验室,我就在隔壁打了个电话找祥子,回到这儿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不巧,这样恰恰没人证明我当时不在案发现场。佐山……那个警察是姓这个吧,说不定十分怀疑我呢。”

“不是还能证明你十点之前不在现场嘛,有这个就够了。”

“我可以使些诡计来假装啊。”

加贺听了故意嗤笑出声:“那你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藤堂耸了耸肩,认真地说:“感情纠葛。”

加贺猛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啪地拍了一下腰部,站了起来,说:“打搅了。”

“你帮我转告沙都子,只要是为了寻找真相,让我做什么都行。一有什么新情况,请马上告诉我。”

“我一定转告。”

“对了,还请你告诉她,我至今还不能相信祥子是被谋杀的。祥子一定是自杀。”

加贺扬起右手示意明白,打开门出去了。

中午时分下起了雨,而一到雨天,学校食堂就人满为患。不少人吃完了并不急着走,而是坐在那儿聊天。几个人占着桌位,把吃空了的餐具堆在一边。食堂禁止吸烟,桌子上没有烟灰缸,这帮人中就有不少人随意地把烟灰弹到茶杯里。

加贺高举着炸虾套餐寻找空位。众人呼出的气息和饭菜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把窗子弄得雾白。加贺看到窗子旁边一桌有几张熟脸,便穿过人群,一路小心碗里的味噌汤别洒出来。他在那桌放下了餐盘,正吃着的两个女生抬起头来。

“我当是谁呢。”沙都子说道。

“波香没和你们在一起吗?”加贺先后看了看沙都子和华江问道。

华江筷子上还夹着两三根乌冬面条,摇摇头说:“最近都没怎么见到她。”

“找波香有事?”沙都子问。

“没有,”加贺答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想找波香问问她在剑道社那一连串难以理解的举动。

“白鹭庄情况怎么样了?”加贺岔开了话题。

沙都子从包里拿出一条淡蓝色方格手帕,轻轻擦了下嘴。

“详细情况不是很清楚,总之房客们都以各种形式接受了调查。警察问过她们不在场证明、和祥子交情如何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