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晨祷(第2/4页)

“噢,你问的是这个,”雷米乔说道,“村里一户普通人家拥有五十方土地。”

“一方是多大?”

“自然是四平方特拉布基。”

“四个平方特拉布基?那是多大?”

“一平方特拉布基相当于三十六平方英尺。或者你可以这么算,八百特拉布基排列起来的长度相当于皮埃蒙特的一里。一户人家——朝北边的土地——种植的橄榄至少可以榨取半袋橄榄油。”

“半袋?”

“是的,一袋等于五个艾米纳,而一个艾米纳相当于八大杯。”

“我明白了,”我的导师失望地说道,“各个地方有自己的计量单位。比如说,你们是用波卡莱量葡萄酒的吧?”

“或者用鲁比亚。六个鲁比亚相当于一个布伦塔,八个布伦塔相当于一个波塔利。或者你可以这么算,一个鲁比亚相当于两个波卡莱或六个品脱。”

“我想我是搞清楚了。”威廉忍气吞声地说道。

“你还想知道别的什么吗?”雷米乔问道,我觉得他话里带有一种挑衅的口吻。

“是的!我刚才问你山谷里的人生活怎么样,是因为今天我在藏书馆里思考了罗曼斯的翁贝托[2]关于女人的布道,特别是在《致乡村的贫穷妇女们》那一章里。在那一章,他说,由于贫困,她们比其他女人更容易受到诱惑而犯淫乱罪。他又明智地说:‘跟俗人偷情,犯的是道德之罪;跟担任圣职的教士偷情,道义上罪不可恕;而跟选择了幽闭的修士偷情,就是罪大恶极该自绝于人世了。’即使在修道院这种圣洁之地,午夜魔鬼的诱惑也从未中断过,这你比我更清楚。我想,愿上帝宽恕我这样想,你在跟村里人接触时,是否听说过有些僧侣引诱姑娘私通呢?”

尽管我导师说话的口吻显得毫不在意,可我的读者一定想象得出,那些话是怎样令可怜的食品总管惶恐不安。我不想说他是否脸色顿时变白,但我可以说我料想他会吓得脸色发白,果然我见到他面无血色。

“你问的这事,要是我知道,我会禀报给院长的。”他谦恭地回答道,“无论怎么样,此事对你的调查如有帮助,我一旦获知,不会瞒着不对你说的。你倒是让我想起来了,关于你的第一个问题……可怜的阿德尔摩丧命的那天夜里,我在院子里转悠……你知道,那是关于母鸡的事情……有传言说我曾经碰上某个铁匠在夜间去鸡舍偷鸡……对了,那天晚上,我看见——从远处看到的,我不能保证——贝伦加沿着唱诗堂回寝室去,他好像是从楼堡里出来……我对此不感到惊奇,因为僧侣们早已对贝伦加有所议论了,这你也许已经知道……”

“没有听说,你跟我说吧。”

“好,怎么说呢?贝伦加被怀疑是爱恋……是一个僧侣不该有的那种恋情……”

“你是不是想提示我,他跟村里的姑娘们有像我刚才问你的那种关系?”

食品总管窘困地咳嗽了一下,并露出一丝猥亵的笑:“噢,不是……是更加不成体统的恋情……”

“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僧侣与村姑享受肉欲的激情是得体的喽?”

“我可没有这么说,可是正如你所教诲的,堕落和美德一样是有轻重深浅之分的。诱纵肉欲可以是顺应自然的……也可以是违背自然的。”

“你是在说,贝伦加是同性恋?”

“我是说大家都这么议论他……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证明我的诚意和善心……”

“我向你表示感谢。我同意你的看法,鸡奸的罪孽要远远大于其他方式的淫乱,坦率地说,我无意调查这类事情……”

“而确实发生这类事情的时候,是相当可悲的,相当可悲。”食品总管带有哲理性地说道。

“的确可悲,雷米乔。我们都是有罪孽的人。我不想在兄弟眼中挑刺,因为我害怕自己眼中有‘梁木’[3]。不过,要是将来你愿意把眼里的‘梁木’都向我指出的话,我将对你感激不尽。这样我们就可以着眼于粗大结实的树干,让那些小刺在空中飞舞。你刚才说一个特拉布基相当于多少来着?”

“三十六平方英尺。不过,你不必犯愁,当你想了解什么情况,尽管来找我好了。你尽可把我当做你忠诚的朋友。”

“我就是这样看待你的,”威廉热情地说道,“乌贝尔蒂诺告诉我,你过去跟我同属一个教派。我不会背叛一位从前的老教友的,尤其是这些天,人们正等待由一位大裁判官率领的教皇使团来临,我更不会那样做,他因用火刑处死过不少多里奇诺的信徒而声名显赫。你刚才说一个特拉布基等于三十六平方英尺?”

食品总管并不是傻子。他决心不再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了,何况他已意识到自己正是那耗子。

“威廉修士,”他说,“看来,你知道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你别出卖我,我也不会出卖你。是的,我是个可怜的皮肉之躯,我抵挡不住肉欲的诱惑。萨尔瓦多雷对我说了,你,或是你的见习僧昨晚在厨房发现了他们。威廉啊,你游历过世界各地,你知道即便是阿维尼翁的红衣主教们也不都是道德的楷模。我深知,你并不是为这些微不足道的过失在审问我。不过,我也明白,你对我过去的经历略有所闻。我有过一段奇怪的生活经历,像许多方济各修士一样。几年前,我笃信守贫的理想,放弃了修道院的生活,到处流浪。我相信过多里奇诺的布道,跟许多人一样。我并不是一个有知识的人,我接受了教会的圣职,但我仅仅会做弥撒。我对神学知之甚少,也许我是不会热衷于什么思想的。你看,以往我力图反抗僭主们,如今我却为他们服务。为了这片土地上的老爷们,我使唤着跟我命运一样的那些人。或是反抗,或是背叛,我们这些贱民没有更多别的选择。”

“有时候,贱民比知识渊博的人懂得更多。”威廉说道。

“也许吧,”食品总管耸了耸肩膀回答道,“可是,我至今都不明白当时我为什么那样做。你看,对于萨尔瓦多雷来说,是可以理解的,他出身农奴家庭,从小饱受饥荒和疾病的折磨……多里奇诺代表叛逆,意味着僭主们的毁灭。至于我,却截然不同,我出生在城市的家庭里,我不是因吃不饱穿不暖而离家出走的。那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种愚人的节日,一种热闹的嘉年华……在我们沦落到食用战场上同伴们的尸体之前,在那么多人都因生活困苦而死去,以至把吃不完的死人肉扔给雷贝洛山坡上的猛兽和禽鸟食用之前,我们跟多里奇诺厮守在山上……或许在这种时刻……我们呼吸到一种空气……我可以说是自由的空气吗?过去我不知道什么叫自由,布道者们说‘真理将赋予你们自由’。当初我们感到自由自在,我们以为那就是真理了。当初我们以为我们所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