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豆妖 五

此时圆海突然大吼一声站了起来,把现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他说着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拼命甩着湿漉漉的衣服,弄熄了原本就已经光线微弱的蜡烛。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有何企图?”

他的吼叫似乎是这个意思。但百介完全被搞迷糊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壮汉在黑暗中疯狂甩动着身子,着实令人害怕。再加上这黑暗本身就弥漫着一种凶暴的气氛。

百介可以感觉到农民与小贩都惶恐万分,个个无力地贴着墙壁。这时候御行大喊:“镇定,请你保持镇定。”不料圆海却大吼着要他住嘴,还说:“好吧,都是贫僧不好,都是贫僧干的呀。”

圆海吼完,突然又开始放声痛哭,一会儿手敲墙壁,一会儿脚踏地板,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沙啦沙啦,传来河流的水声。

淅沥淅沥,雨还是下个不停。

唰沙唰沙,山也在嗡嗡作响。

唰唰。

唰唰。

唰唰。

还有洗豆妖!

“弥助!”

圆海大喊一声后,怒吼着踢开了小屋的门冲向外边。外头的声响原本就嘈杂,这下少了门户遮掩,屋外的风声、雨声、河流声全都变得更响亮了。

“百物语,明明还没讲完呀。”百介听到名叫又市的御行说了这句话。

在轰然作响的雨声、河水声中,可以隐约听到圆海的吼叫。分不出这是从峡谷还是从记忆中传来的回音,只是不断在百介耳中急促又反复地回荡着。

沙。

沙。

沙。

沙。

之后大家都没再开口,也没把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燃。为了躲避门外的雨,一群人乖乖地挤在小屋内等到天亮。

隔天,雨完全停了。昨夜的事件宛如一场噩梦,想必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同感。尤其是昨夜已过,如今回想起来更像是一场梦。百介心中这样想着,走出了小屋。

(那和尚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完全猜不透,正满心困惑,听到比他早一步出门的卖药郎中吃惊地大喊:

“喂!出事啦!那个和尚死啦!”

听到他如此大喊,百介立刻赶了过去。

出了小屋后,稍沿岩场往下走就能到达河川。水位已经比昨晚降低一些,但水流还是很湍急。只听到不知是山鸟还是什么在叽叽喳喳地啼叫着。那鸣声仿佛在说,不管是谁死了都和这座山没关系。

只见圆海躺在小屋外的河边,整个头埋在水中,已经气绝身亡。秃头上染满了血,可能他一离开小屋就滑了一跤,在滚落河岸时脑袋撞到了石头。他两眼圆睁,脸上依然是一副满面惊恐、正欲号啕大哭的怪异表情。这么看来,他冲出小屋后的那声尖叫,可能就是临终前的痛苦哀号了。

百介立刻双手合十祈祷起来。

“哎呀!亏我还好心警告过他小心点儿的。”

背后传来那位巡回艺伎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御行与备中屋也赶来了。仍站在远处的几个农夫和挑夫也朝这头张望。老人伍兵卫也从门内探出头来。

“这位老隐士,你不是说过洗豆妖出现后,就会有人落水吗?”

阿银皱着眉头问德右卫门。

商人点头回答:

“看样子,和尚的法力也比不上妖怪。真是可怜呀。”

“哦,这是洗豆妖干的好事吗?”

一个农民问道。

御行使劲点头说道:

“看来果真如此。不过,这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看来这位先生所述属实,洗豆妖真的存在。”

百介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站着发呆。

要说他是滑倒跌死的也就算了,不过,当时确实听到磨红豆的声音。若真是如此……

御行这下似乎已经能接受这样的解释,他先看看百介,接着又大声朝众人问道:

“有谁知道这个和尚要去哪座寺庙吗?”

这时,有个挑夫站出来说道:

“这条河对面有座名叫圆业寺的古寺。我前年曾去过,那里的住持日显和尚我也认识。”

“喔,是吗?那不正好嘛。相逢自是有缘,你如果顺路,可不可以先上那寺院一趟,向住持叙述整件事的经过?不然,就这么把和尚留在这里,也未免太无德了。咱们这就把尸体捞上来吧。喂,这位作家,过来帮个忙吧?”

说完,御行走近尸体,抱起了和尚的脑袋。百介则抬起了脚,挑夫也点头表示愿意帮忙。

“他大概是被那磨红豆的妖怪给盯上了,是吧?”

“也只能这么解释了。”御行以洪亮的嗓门回答,接着问百介,“这位作家,准备好了吗?”众人一同使力将尸体从水中拉起。百介移动着冷得直打颤的双脚,帮忙把湿漉漉的尸体抬到岩石上。

接着御行从怀中掏出摇铃,边摇边说道:

“御行——奉为——”

接着,他从偈箱里取出一张纸符,放在死者皮开肉绽的额头上。这时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低下头来。

山鸟仍在鸣叫着。

接下来,众人合力把尸体搬进小屋里。

农夫与挑夫陆续离开了。只有阿银、德右卫门、御行、伍兵卫、百介还围着遗体站在小屋里。伍兵卫面无表情地盯着圆海的尸体。现场的气氛相当奇妙。

此时御行说道:

“看样子应该错不了,虽然如此结局有点出乎意料,但想想这样也好。”

伍兵卫低声响应了一声“是”,接着双手掩面发出奇怪的声音。他哭了起来。这位矮小的老人肩膀不住颤抖,哭得十分伤心。

阿银见状说道:

“伍兵卫先生,你很不情愿吧?好了,你痛恨的辰五郎已经死了。这也是弥助帮的忙。”

德右卫门接着说道:

“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果然没错。其实,又市曾说,这家伙之前好像也很认真地在修行,如果他能认罪,或许可以原谅他。”

“且、且慢。难道你们是……”

百介惊讶地高声发问。御行则严肃地回答:

“是这样,这个自称法名圆海的男子,出家之前是个名叫辰五郎的地痞流氓。他以这座山为据点,如云助山贼般为非作歹。”

“辰五郎?那不就是这位备中屋的……”

百介赶紧翻起笔记簿。他把昨晚大家在这屋内讲述的怪谈全都详细记录了下来,他在里头找到了这个名字。

“没错,就是那个掌柜的名字。”

这下御行笑了起来。

“备中屋?根本没这家商店。这个老头其实名叫治平,真正的身份是个无赖。”

“喂,别管我叫无赖好吗?”昨晚自称德右卫门的中年男子抗议道,语气与昨夜判若两人。“其实你这家伙也好不到哪儿去。别看他现在一身僧服,一副潜心礼佛的模样,之前却是江户首屈一指的大骗子,人称诈术师又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