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街取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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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一女缓慢步行,紧紧相依,路过一个字迹模糊的镂花广告牌,上面写着:惊喜旅馆。男人身穿一套紫色西装,油光发亮的平头上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他走路时悄没声地迈着外八字步伐。

女孩头戴一顶绿色帽子,一身短裙,透明丝袜,足蹬四英寸半的法式细高跟鞋。浑身散发着“午夜水仙”的香水味。

走到街角,男人凑近女孩,在她耳边低语。她一下躲开,咯咯直笑。

“要是你想把我带回家,你得买酒,斯麦勒。”

“下次吧,宝贝。身上碰巧没钱了。”

女孩的声音变得凶巴巴的。“那么走到下个街区我就跟你拜拜了,帅哥。”

“见鬼,宝贝,”男人说。

十字路口的弧光灯投射在他们俩身上。他们穿过宽阔的街道。在大街另一侧,男人一把抓住了女孩的胳膊。她用力挣脱他。

“听着,你个穷鬼!”她尖叫着说。“松开你的爪子!别在我面前装阔。去死吧!”

“你想要多少酒,宝贝?”

“很多很多。”

“我自己欠了一屁股债,哪儿来的钱?”

“你有手有脚,不是吗?”女孩嘲笑道。她不再尖叫了,再次依偎在他身边。“也许你有枪,大哥哥。有枪吗?”

“有的。不过没有子弹。”

“中央大街上的懒鬼并不知道这一点。”

“别这样,”穿紫色西装的男人咆哮道。他打了个响指,挺直了身子。“等等。我有主意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个字迹模糊的镂花广告牌。女孩温柔地脱下一只手套甩过他的下巴。他闻到了手套上的香水味,“午夜水仙”。

男人再次打了个响指,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咧着嘴大笑。“要是那个醉鬼还躲在道克那儿——我就有办法。等着我,嗯?”

“也许在家等你。你快去快回的话。”

“家住哪儿啊,宝贝?”

女孩盯着他。一抹微笑浮现在她饱满的嘴唇上,渐渐在嘴角隐去。一阵微风将一张报纸从沟渠中吹起,刮到了男人的腿上。他狠狠地踢开了报纸。

“东四十八街246号,卡利俄珀公寓4B房间。你多久能到?”

男人向前贴近她,手伸到背后拍拍自己的屁股。他的声音低沉、令人不寒而栗。

“等着我,宝贝。”

她屏住呼吸,点点头。“好吧,帅哥。我等你。”

男人转身走向坑坑洼洼的人行道,穿过十字路口,前往悬挂镂花广告牌的街道。他通过一扇玻璃门来到一个狭窄的大堂,一排棕色的木椅齐刷刷地靠着石灰墙。穿过椅子通向前台的空间仅能容一人通过。一个秃头黑人懒洋洋地靠在前台后,拨弄着领带上一枚硕大的绿色别针。

身穿紫色西装的黑人倚靠在柜台上,飞快勉强地微笑了一下。他非常年轻,下巴又尖又窄,额头狭长而无肉,一双凶恶的双眼目光闪烁。他客气地说:“那个嗓音嘶哑的拳击手还在吗?就是昨晚赌博的那个家伙。”

秃头服务员盯着天花板上成群的苍蝇。“没见他出去,斯麦勒。”

“我没问你这个,道克。”

“没错,他还在这儿。”

“还烂醉如泥呢?”

“应该是。还没出过门。”

“349房间,对吗?”

“你不是去过吗?你想知道什么?”

“他昨晚把我洗劫一空了。我得找他借点钱。”

秃头面露不安的神色。这个叫斯麦勒的男人温柔地注视着他领带夹上的绿色宝石。

“滚远些,斯麦勒。没人敢在这儿撒野。我们可不是中央大道上的那些小旅馆。”

斯麦勒语气非常温和:“他是我朋友,道克。他会借我二十块的。我分你一半。”

他伸出手,摊开手掌。服务员久久地注视着他的手。接着他阴险地点点头,走到磨砂玻璃后面,然后慢慢走出来,目光迎着正对大街的正门。

他的手悬在斯麦勒的手掌上方犹豫了会儿。接到钥匙后,他揣进了那件廉价的紫色西装里。

斯麦勒的脸上闪现出一抹微笑,寒意森森。

“盯着点儿,道克——我上楼的时候。”

服务员说:“上去吧。有些客人回来得早。”他望着墙上绿色的电子钟。此刻是七点十五分。“隔墙很薄,”他又说道。

纤瘦的年轻人又飞快地对他咧嘴一笑,点点头,小心地沿着大堂来到阴暗的楼梯间。惊喜旅馆里没有电梯。

七点零一分,缉毒队卧底警探皮特·安格利奇在那张硬邦邦的床上翻了个身,瞧了一眼左腕上廉价的手表。他的双眼下黑眼圈很深,下巴上的黑色胡楂浓密厚实。他赤裸的双脚沾着地,穿着廉价的棉睡衣站起身,松了松全身肌肉,伸展四肢,绷直膝盖,弯下身子触碰到脚趾前的地板时,不由得发出一声痛苦的嘟哝。

他穿过房间,来到一个有裂口的衣柜前,拿出一夸脱廉价的黑麦威士忌,龇着牙灌了一口,然后把瓶塞推进瓶颈,用掌跟狠狠地砸了一下。

“伙计,我宿醉未醒吗,”他嘶哑着嗓子嘟囔道。

他望着衣柜镜子里的自己,盯着满脸的胡楂,还有喉咙上那道接近气管的白色粗疤。他声音沙哑,因为喉咙上挨的那颗子弹影响了声带。这是一种温柔的沙哑声,就像一个蓝调歌手的嗓音。

他脱了睡袍,一丝不挂地站在房间中央,脚趾在地毯边缘的一大块裂缝处摸索。他身板厚实,这使他看上去比实际要矮一些。肩膀削窄,鼻子有点儿厚,颧骨上的皮肤像皮革。一头又短又卷的黑发,眼神坚毅,嘴巴小巧而有型,是个反应敏捷的家伙。

他走进一间昏暗、肮脏的浴室,踏入浴缸,打开淋浴。水温吞吞的,不太热。他站在莲蓬头下,给自己擦肥皂,浑身上下都搓遍了,揉捏一下肌肉,最后冲洗干净。

他从架子上抽过一条脏兮兮的毛巾,将全身擦得发亮。

突然,从未关紧的浴室门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他不由得停下了。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又听见了声音,是木地板发出的嘎吱声,还有窸窸窣窣的布料声响。皮特·安格利奇走到门边,缓缓地拉开门。

那个身穿紫色西装、头戴巴拿马草帽的黑人正站在衣柜边上,手上拿着皮特·安格利奇的外套。他面前的衣柜上放着两把枪。其中一把是皮特·安格利奇用旧了的柯尔特手枪。房门关着,一把带着标签的钥匙掉在了门口附近的地毯上,仿佛它是从门上掉下来,抑或是从门外被推出来的。

斯麦勒任由手上的外套滑落到地上,左手拿着一只钱包。他右手举着柯尔特手枪,一脸阴笑。

“好吧,白小子。继续擦干自己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