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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紧邻大海,你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海的气息,但你从房子的正面是看不到海水的。紫苑路在这里画出了一道长长的、平滑的曲线,曲线靠内陆一侧的房子还算是漂亮,但靠峡谷一侧的却是一座座宏伟静谧的豪宅,有十二英尺高的围墙、锻铁大门和美观的树篱;圈在围墙里面的——如果你能进到里面的话——则是一种品质独特的阳光,宁静幽谧,盛在静音的容器里,仅供上流社会享用。

一个男人身穿深蓝色的俄国短上衣和喇叭裤,打着黑得发亮的绑腿,站在半开的大门当中。这是个黝黑英俊的小伙子,肩膀很宽,头发光泽柔顺;他头上歪戴着一顶帽子,帽檐投下一道柔和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嘴角里叼着一支香烟,脑袋微斜,仿佛是想让鼻孔避开烟雾。他的一只手上戴着光滑的黑手套,另一只手裸露着,中指上有一只沉甸甸的戒指。

我看不到门牌号,不过这里就应该是862号。我停下车,探出身去问他。他过了好久才回答我的问题。他先得非常仔细地把我打量一番。还有我开的这辆车。他走上前来,边走边不经意地让那只没戴手套的手垂向臀部。这是那种故意要引起你注意的不经意。

他在距离我的车几尺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对我又是一番打量。

“我在找格雷尔家宅。”我说。

“这里就是。没人在家。”

“我有预约。”

他点点头。他的眼睛像水一样闪着光。“叫什么?”

“菲利普·马洛。”

“在这儿等着。”他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大门边,打开一扇铁门——铁门嵌在一根巨大的石柱里面。门后面有一部电话。他简短地对着话筒说了两句,然后砰地一下关上门,回到我面前。

“你有证件吗?”

我让他看了看转向柱上的驾照。“这证明不了什么,”他说,“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车?”我把钥匙从点火开关上拔下来,甩开车门,钻出汽车。这时我离他大概有一英尺。他的口气很好闻。最起码也是“黑格与黑格”威士忌。

“你又碰酒柜了。”我说。

他笑了。他用眼睛掂量着我。我接着说道:

“听着,我可以用那边的电话跟管家通话,他能听出我的声音。那样你该可以放我进去了吧,还是说我得骑在你背上进去?”

“我只是在这儿工作,”他的语气软了,“如果我不这么——”他把剩下的半句话悬在了半空中,然后接着微笑。

“你是个好孩子,”说完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达特默斯的还是丹尼莫拉的[1]?”

“老天爷啊,”他说,“你怎么不早说你是警察?”

我俩都咧嘴笑了。他挥了挥手,我从半开的大门里钻了进去。车道是一条延展的曲线,两排高高的深绿色树篱像是用模子浇出来的,将车道与街面和房子都隔离开来。穿过一扇绿色的大门后,我看见一个日本园丁在给一大片草坪除草。他从那广袤的紫罗兰海洋里拔出一根杂草,然后以日本园丁的独特方式对着它冷笑。这时高大的树篱再次夹住了车道,我就这样往前走了一百多码,两边什么也看不见。最后树篱在尽头处围成了一个宽敞的圆圈,里面停着五六辆汽车。

其中一辆是部双门小轿车。另有两三辆非常漂亮的最新款双色别克车,很适合开着去取邮包。我还见到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装着镀锌的亚光散热器百叶窗和自行车轮胎般大小的毂盖。此外还有一辆长车身的运动型观光车,顶篷收了起来。一条长度很短、路面极宽的全天候混凝土车道从停车场径直通向屋宅的边门。

左边不远处,过了停车场,你能看到一座下沉花园,四角各有一座喷泉。一扇锻铁大门拦在了花园入口处,大门中央有一个飞翔的丘比特。花园里的灯柱上有半身雕像,两只蹲伏的狮鹫守在一尊石座的两头。一朵朵石荷花点缀着一个椭圆形的池塘,一只硕大的石头牛蛙坐在一片荷叶上。更远处,一道玫瑰柱廊通向一个像是祭坛的物体,祭坛的两侧被树篱所遮蔽,但并非遮得密不透风,阳光因此得以透过树篱,沿着祭坛前的台阶洒下一片阿拉伯花饰般的图案。再往左去,一座蛮荒风格的花园映入眼帘;花园不大,园里的一角放着一个日冕,靠近一处做成废墟模样的墙角。除了这些,还有花。一百万朵花。

屋宅本身也就不过尔尔。它比白金汉宫小,对于加利福尼亚来说颜色过于灰暗,而且窗户大概比克莱斯勒大厦要少。

我不声不响地溜到边门前,按了一下门铃,不知何处一组排钟发出一阵低沉柔美的乐音,就像教堂的钟声。

一个条纹背心上绣着镀金纽扣的男人打开门,鞠了一躬,拿了我的帽子——他今天工作也就结束了。在他身后,一个身穿一条裤缝笔挺如刀削的条纹裤子和一件黑外套、戴着硬领、打一条灰条纹领带的男人朝我颔首——幅度在半英寸左右——然后问我:“马洛先生?请这边走——”

我们沿着一条过道往前走。这是一条非常安静的过道。没有一只苍蝇在这里嗡嗡。地板上覆盖着东方地毯,一幅幅画作挂在墙上。我们转过一个弯,前面还是过道。远方海水的一抹蓝色的闪光透过一扇落地窗映入眼帘,这时我想起我们正站在太平洋边,而这座屋宇就建在某道峡谷的峭壁上,心中不由微微一震。

管家伸手打开了一扇门,然后站在一旁;屋里传来人声,我走了进去。这是一个漂亮的房间,几张宽大的浅黄色皮制长沙发和同样材质的躺椅围着壁炉摆放;壁炉前,光亮但不易打滑的地板上铺着一块薄如丝绸的小地毯,古旧得就像伊索他姨。一件花束形状的煤玉在一个角落里闪着光,另一件放在一张矮桌上;墙上贴着亚光着色的仿羊皮纸;这里有舒适,有空间,有温馨,还有一丝非常现代的气息和一丝非常古老的气息,与此同时坐在座位上的三个人在一阵突兀的沉默中看着我穿过房间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就是安·赖尔登,她的模样和我上次见到她时没有一点儿变化,只是手里多出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水。第二个人是一名瘦高的男子,一脸忧伤,下巴硬得像石头,眼睛深邃,整张脸上除了病殃殃的蜡黄,没有其他颜色。他的年龄已经过了六十岁大关,而他的健康状况却并不过关。他穿着一套深色西装,上面插一支红康乃馨,整个人看上去很抑郁。

第三个人是一位金发女郎。她穿着外出的服装——一套淡蓝色的衣裙,带着些许的嫩绿。我没有太注意她的衣着。她穿什么都是那老伙计为她安排的,好让她穿着合适的衣服去见合适的男人。这套服装的效果是让她看上去非常年轻,并且使她那双天青石色的眼睛显得湛蓝。她的头发是古画中的那种金色,发型经过了精心打理,但不至于过分繁琐。她的整副身材曲线毕露,无可挑剔。她的服饰相当普通,除了脖子上的一件钻石搭扣。她的手不怎么娇小,但手型很好,指甲则照例扮演了那个色调中的不和谐音符——接近于品红。此刻她正向我投来一个微笑。她笑的样子似乎很放松,但她那双定格的眼睛却像是在缓慢细致地思考。还有,她的嘴很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