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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空气顺着通风道直往下涌。爬到顶部似乎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在经历了感觉像是三个小时的三分钟后,我小心翼翼地把脑袋伸出状如牛角的通风道开口。近处的一条条蒙着帆布的小船就像是一团团模糊的灰影。黑暗中传来含糊的低语声。探照灯的光束慢吞吞地旋转着。光源似乎来自一个更高的位置,也许就在某根粗短的桅杆顶端。那上面应该还站着一个拿着汤米冲锋枪的小子,说不定还有一挺勃朗宁轻机枪。一项充满寒意的任务,一丝充满寒意的慰藉——有人居然如此贴心地忘了把一扇舱门闩上。

远处的乐声轻一阵响一阵的,就像廉价收音机的假低音喇叭。头顶上方,一盏桅顶灯投下凝望的光;几颗苦涩的星星透过高空中的层层雾气也在低头注视着我。

我爬出通风道,从肩套里抽出我的点三八,攥在手里,用袖口遮住,紧贴着肋骨。我无声无息地走了三步,屏息聆听。没有动静。含糊的说话声打住了,但不是因为我。我现在能判断声音的来源了,就在两条救生艇之间。尽管隔着夜色和雾气,但依然有足够的光线神奇地聚焦在一个硬物的黑影上——一把机关枪,架在一只高高的三脚架上,枪口越过护栏,指着下方。两个男人站在机枪旁边,一动不动,手中没有香烟,这时他们含糊不清的说话声再次响起——一阵轻声细语,我一个字也听不分明。

这低语声让我听得太久了。另一个声音在我背后清晰地响起。

“对不起,客人不允许上甲板。”

我转过身去,速度不算太快,然后定睛看着他的双手——两团模糊的亮色,手中没拿家伙。

我一边点头,一边往边上跨了一步;一条小艇的船尾遮住了我们。这人步履轻盈地跟着我,脚上的鞋无声无息地踩在潮湿的甲板上。

“我大概是迷路了。”我说。

“我看你是迷路了。”他的嗓音似乎很年轻,不是用冰冷的大理石凿出来的。“可是舱梯底部有一扇门,门上有一部弹簧锁。那可是一把好锁。以前那里是一截敞开的扶梯,只有一条链子和一块铜牌子。我们后来发现,性格活跃的朋友们总喜欢从那里跨过去。”

他把话音拖得很长,要么是想表示友好,要么就是在等待。我不知道事实究竟是哪一种。我开口道:“一定有人忘了关门了。”

那颗阴影中的脑袋点了点。它比我的脑袋低了几分。

“尽管如此,你应该还是能明白我们在这件事中的处境。如果真的是有人忘了关门,那老板一定会很不高兴的。如果不是这样,那我们就很想知道你是怎么上来的了。我非常肯定你明白我的想法。”

“这想法似乎很简单。我们下楼去和他谈谈吧。”

“你来的时候有伴儿?”

“很好的伴儿。”

“你应该和他们待在一起的。”

“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一回头,就有另一个伙计请她喝酒了。”

他咯咯笑了。然后他微微点了点下巴。

我往地上一扑,一个蛙跳闪到了一边,只听见大头棒从静悄悄的空气中嗖地一声划过——一声无力的长叹。看来这个社区里的每一根大头棒都会自动朝我挥来。高个子骂了一声娘。

我开口道:“来呀,逞英雄啊。”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哒声——我拉开了保险栓。

有时候,哪怕是一幕糟糕的表演也能震撼全场。高个子两脚生根似的站在那里,我能看见那根大头棒在他的腕部挥动着。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人不紧不慢地细细斟酌了一番。

“这玩意儿帮不上你半点忙,”他神情凝重地说,“你永远也下不了这条船了。”

“我之前想到了这一点。然后我又转念一想:我下不下得了船,你们半点也不在乎。”

又是一幕糟糕的表演。

“你想怎么着?”他轻声问道。

“我有一把声音很响的枪,”我说,“可它不一定非要发出声响。我要和布伦特说话。”

“他去圣地亚哥处理生意去了。”

“那就让我见他的副手。”

“好小子,”这个和善的伙计开口道,“行,我们下楼。进那扇门之前,你得把你的家伙收起来。”

“等到我确定我能进那扇门的时候,我会收起来的。”

他哈哈一笑,笑声轻快。“回到你的岗位上去,瘦个子。我来处理这件事。”

他懒洋洋地挪到我面前,与此同时那个高个子似乎消失在了黑暗中。

“那就跟我来吧。”

我们一前一后地穿过甲板。我们走下一段滑溜溜的、黄铜包边的台阶。台阶底下是一扇厚实的门。他打开门,看看门锁,脸上露出一个微笑,然后点点头,为我扶着门;我跨了进去,把枪收进口袋。

门咔哒一声在我们身后关上。他开口道:

“平静的夜晚——目前为止。”

一道镀金的拱门出现在我们面前,拱门后面是一间赌博房,里面的人不算太多。它看上去和任何一间赌博房都没什么差别。房间那头是一个矮小的玻璃柜台,还有几把凳子;中间是一段通往下层的楼梯,乐声就从这里一阵轻一阵响地飘了上来。我听到了轮盘赌的哗哗声。一个男人正在同一位孤零零的客人玩菲罗牌。整个房间里的人不超过六十个。菲罗牌桌上放着一大堆的黄金券,多得足够拿来开银行了。玩家是一个白发老人,对庄家表现出礼貌的专注,但仅此而已。

两个穿无尾礼服、一言不发的男人悠悠地穿过拱门,对一切都视若无睹。我就知道会这样。两人信步朝我们走来,和我在一起的那个纤瘦的矮个子等着他们走到跟前。两人穿过拱门后又走了好长一段距离,这才把手摸进口袋——当然只是为了摸香烟。

“从这里开始,我们必须进行一点小小的组织安排了,”矮个子说,“我想你不介意吧?”

“你就是布伦特。”我脱口而出。

他耸耸肩。“当然了。”

“你看上不怎么凶悍。”我说。

“希望如此。”

穿无尾礼服的那两个男人轻轻地把我往边上挤。

“进来,”布伦特说,“我们可以放开了聊一聊。”

他推开门,两个手下随即把我关进了小黑屋。

这里看上去像是个房舱,但却不是房舱。两盏安在平衡环上的黄铜吊灯在一张黑黢黢的桌子上方摇摆着;桌子不是木头的,有可能是塑料的。房间那头是两张木制双层床,木头的纹理清晰可见。两张下铺上铺了床褥,上铺上面堆着五六摞留声机唱片书。房间的一角里摆着一台庞大的组合式收音/留声机。其他的摆设包括一只红色的皮质长沙发,一条红地毯,几只放烟灰缸的托座,一把放着香烟、斟酒瓶和几只玻璃杯的小凳子,还有一个吧台,就在一个与双层床成斜对角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