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这回她兴冲冲地来到办公室。动作幅度很小,可是速度很快,而且态度坚决。脸上挂着那种浅浅的、灿烂的微笑。她沉稳地放下包,端坐在客户椅上,保持着笑容。

“你愿意等我真好,”她说。“我打赌你还没吃晚餐吧。”

“错,”我说。“我吃过晚餐了。我现在正在喝威士忌。你不赞成喝威士忌,是吧?”

“我当然不赞成。”

“那太好了,”我说。“我希望你没有改变主意。”我把酒瓶放在桌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啜了一小口,越过杯口得意地瞟了她一眼。

“如果你继续喝下去,我要说的话你根本没法听。”她厉声道。

“关于你提到的谋杀,”我说。“是我认识的人吗?我看得出,你没有遇害——现在还没有。”

“请你不要这么吓唬人好吗?这不是我的错。在电话上你怀疑我,所以我必须说服你。奥林确实给我打电话了。可他不愿告诉我他人在哪里、在干什么。我不知道原因。”

“他想要你自己去调查,”我说。“他在锻炼你的性格。”

“这一点都不好笑,甚至都算不上俏皮。”

“不过你得承认,这很危险,”我说,“谁被杀了?难道这也是个秘密?”

她拨弄了一会儿她的包,这还不能克服她的尴尬,因为她没有觉得尴尬。不过这足以引得我又喝了一杯威士忌。

“旅馆里那个可怕的男人被杀了。叫什么来着,我忘了他的名字。”

“让我们都忘了吧,”我说。“就让我们合作一次吧。”我把威士忌酒瓶放进桌子抽屉里,站起身来。“你瞧,奥法梅,我没有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有奥林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或者他是真的知道吗。你已经找到了他。这正是你要我做的事,或者说是他找到了你,反正都一样。”

“这不是一回事,”她大叫道。“我还没有真正地找到他。他不告诉我他的落脚之处。”

“好吧,如果这是他最后的去处,倒也不用责怪他。”

她的嘴唇紧绷,露出了厌恶之色。“实际上他什么都不会告诉我。”

“只告诉了你谋杀,”我说。“之类的琐事。”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这么说是为了吓吓你。我的意思不是有人被杀了,马洛先生。你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冷漠疏远。我以为你不会再帮我了。还有——好吧,可是我成功了。”

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缓缓地舒展手指,接着站起身,一言不发。

“你在生我的气吗?”她羞涩地问,一边用指尖在桌子上画圈。

“我应该抽你耳光,”我说。“别再装天真了,否则我要抽的就不只是你的脸了。”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你敢!”

“这句台词你用过,”我说。“你用得太多了。闭上嘴,然后他妈的滚出去。你觉得我很享受担惊受怕吗?哦——还有这个。”我猛地拉开抽屉,取出她的二十美元,扔在她面前。“把这钱拿走。捐给医院或是研究所。放在这里弄得我寝食难安。”

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了钱。眼镜后面的眼睛惊讶得瞪得滚圆。“天哪,”说着她优雅地开始收拾皮包。“我还真不知道你会这么容易被吓住,我以为你很坚强。”

“那只是装的,”我咆哮着绕到桌子那侧。她在椅子上向后靠,尽量离我远些。“我只有对你这样指甲留得不太长的小女孩才很凶。其实我骨子里就是一个草包。”我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她的头向后仰,嘴唇张开。我这一天可真是艳福不浅。

“可你会为我找到奥林的,是吗?”她喃喃低语。“这就是个谎言。我告诉你的一切都是谎言。他没有打过电话。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香水,”我边说边嗅。“怎么了,你这个小可爱。你在耳垂后抹了香水——都是为了我!”

她略微点了点那娇小的下巴,眼神迷离。“摘了我的眼镜,”她呢喃道,“菲利普。我不介意你偶尔喝一点威士忌。真的,我不在乎。”

我们的脸只相距六英寸。我不敢将她的眼镜摘掉。也许我会对着她的鼻子猛揍一拳。

“是的,”我说话的声音就像满嘴薄脆饼干的奥逊·威尔斯[1]一般。“我会为你找到他的,甜心,要是他还活着的话。而且是免费的。不用花一毛钱。我只向你要一件东西。”

“是什么,菲利普?”她温柔地问道,双唇微微张得更开了。

“你们家的害群之马到底是谁?”

她猛地挣脱我,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面无表情地瞪着我。

“你说过奥林不是你们家的害群之马,记得吗?特别强调了一下。你提到你的姐姐利拉时,几乎是一闪而过,好像这个话题恶心人似的。”

“我——我不记得说过这些,”她缓缓地说。

“所以我只是纳闷,”我说。“你的姐姐利拉在拍戏时用什么艺名?”

“戏?”她的声音很含糊。“你是指电影吗?怎么,我从没说过她拍电影。我从没这样说过她。”

我咧嘴投给她一个诚挚的微笑。她突然大发雷霆。

“我姐姐利拉的事儿你少管,”她向我啐了一口。“你别用那恶心的话玷污利拉。”

“什么恶心的话?”我问。“或者我应该试着猜猜看吗?”

“你满脑子都是女人和酒,”她尖叫道。“我恨你!”她冲到门口,用力拉开门,走了出去。她几乎是奔跑着穿过走廊。

我又绕回桌边,瘫坐在椅子上。真是个非常奇怪的小女孩。真的非常奇怪。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个不停,意料之中的事。响到第四下时,我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去摸索电话,胡乱抓住听筒凑到耳边。

“麦金利殡仪馆。”我说。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什—么—么?”接着爆发出一阵尖笑声。这是1921年时警察吸烟室里的一个笑话。太刻薄了,像蜂鸟的喙一样。我熄了灯回家去了。


[1]奥逊·威尔斯(1915—1985),美国著名导演、制片人,电影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