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劳拉—1929 第二章(第2/3页)

劳拉看来十分开心。

“其实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她说,“但我喜欢那种说法。”

鲍多克说:“意思就是,我们见面时,会讨论两人都感兴趣的话题。”

“什么样的话题?”

“嗯……举例来说,像是食物吧。我喜欢食物,我想你应该也是,不过我六十多岁了,你才——几岁?十岁吗?你对食物的看法肯定不同,那就很有趣了。还有其他东西:颜色、花卉、动物、英国历史。”

“您是指像亨利八世的妻子们吗?”

“没错。你跟十个人聊亨利八世,九个人会跟你提到他成群的妻子。对这位号称最卓越的基督教王子而言,实在是一大辱没,他是个圆融优秀的政治家,但世人竟只记得他想生嫡子的事。他那些不幸的妻子,在历史上根本无足轻重。”

“嗯,我认为他的妻子们非常重要。”

“这就对了!”鲍多克说,“这就叫讨论。”

“我会想当简·西摩[1]。”

“为什么是她?”

“因为她死掉了。”

“娜恩·布伦[2]和凯瑟琳·霍华德[3]也都死啦。”

“她们是被砍头的,简才嫁给亨利一年,生产时便死掉了,其他人一定都很难过。”

“嗯,那倒是。我们到其他房间看看有什么茶点可吃吧。”

“好棒的茶点。”劳拉一脸幸福地说。

她浏览着葡萄干面包、果酱面包、闪电泡芙[4]、黄瓜三明治、巧克力饼和一大块浓厚的黑李子蛋糕。

劳拉突然咯咯笑起来。

“您真的在等我来,”她说,“还是……您每天都这样吃茶点?”

“怎么可能。”鲍多克说。

两人开心地坐下来,鲍多克吃了六块黄瓜三明治,劳拉吞掉四条闪电泡芙,且每样东西都吃一块。

“小劳拉,很高兴看到你胃口这么好。”两人吃完后,鲍多克开心地说。

“我一向容易肚子饿。”劳拉说,“而且我几乎不生病,查尔斯以前就经常生病。”

“嗯……查尔斯,你一定很想他吧?”

“噢,是的,我很想他,我很想他,真的。”

鲍多克挑着浓密的灰眉。

“我知道,我知道。谁说你不想他了?”

“没有,我是真的、真的很想他。”

鲍多克静静点头,回应劳拉的急切,并好奇地瞅着女孩。

“他就这样死了,真叫人难过。”劳拉不觉用成人的语气说,想必是从大人口中听来的。

“是啊,真叫人难过。”

“妈妈和爸爸伤心极了,如今世上他们就只剩我一个了。”

“原来如此。”

劳拉不解地看着鲍多克。

她又遁入自己的白日梦了。“劳拉,我亲爱的,你是我所有的一切,我的独生女,我最珍爱的……”

“糟糕了。”鲍多克说,这是他心烦时的口头禅之一,“糟糕了!糟糕了!”他烦恼地摇着头。

“到花园走走吧,劳拉。”他说,“咱们去看玫瑰,告诉我,你一整天都在做什么。”

“早上威克斯小姐会过来帮我上课。”

“那个老处女!”

“您不喜欢她?”

“她全身都是格顿的傲气,你千万别去格顿,劳拉!”

“格顿是什么?”

“是剑桥的一所女子学院,一想到就令我全身发毛!”

“等我十二岁时会去上寄宿学校。”

“寄宿学校是大染缸!”

“您不认为我会喜欢?”

“你应该会说还不错吧,危险就在这里!拿曲棍球杆砍其他女生的脚踝,回家后一天到晚把女音乐老师挂在嘴上,接着去念格顿或萨默维尔学院[5]。唉,算了,反正还有好几年才会发生这类惨事。你长大后想做什么?你应该有点底吧?”

“我曾想过照顾麻风病患者……”

“那倒无妨,不过别把病人带回家睡你丈夫的床就好了。匈牙利的圣伊丽莎白[6]就干过那种事,真是昏头了,她虽是位不折不扣的圣人,却是个很不体贴的老婆。”

“我永远不会结婚。”劳拉宣称。

“不结婚?噢,我若是你,我会结婚的,在我看来,老处女比已婚的女人更恐怖。你虽然不适合某些男人,但我觉得你会比许多女生更贤惠。”

“那不成,爸妈年老时,我应该奉养他们,因为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

“他们有厨娘、女管家、园丁、丰厚的收入,还有许多朋友,他们会过得很好。做父母的,时机到了就得放孩子走,有时反而是种解脱。”鲍多克突然在玫瑰花圃旁停下脚步,“这就是我的玫瑰,喜欢吗?”

“好漂亮。”劳拉客气地说。

鲍多克表示:“整体而言,我喜欢玫瑰胜过人类,其中一个原因是,花儿的寿命不长。”

说完他用力握住劳拉的手。

“再见了,劳拉。”他说,“你该回家了,友情不必勉强,很高兴你能来喝茶。”

“再见,鲍多克先生,谢谢您的款待,我玩得很开心。”

女孩口齿伶俐地说着客套话,她是个很有教养的小孩。

“很好。”鲍多克和善地拍拍劳拉的肩膀,“很懂得看场合说话,谦恭与客套是社交的必备条件,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说话了。”

劳拉对他微笑,穿过鲍多克为她拉开的铁门,然后转身迟疑着。

“怎么了吗?”

“所以我们的友情算是订下来了吗?”

鲍多克揉着鼻子。

“是啊,”他轻叹道,“我想是的。”

“您不会介意吗?”劳拉不安地问。

“不会啊……慢慢习惯就好。”

“是的,当然,我也得慢慢习惯,不过我觉得……我想,应该会很不错。再见。”

“再见。”

鲍多克望着小女孩渐渐远去的身影,恼怒地喃喃自语说:“现在瞧你蹚了什么浑水,你这个老笨蛋!”

他在回房途中遇见管家劳斯太太。

“小女孩走了吗?”

“走了。”

“噢,天啊,她没待多久呢。”

“够久了。”鲍多克说,“小孩子和粗人都不懂得何时退场,你得替他们决定。”

“是吗?”劳斯太太愤愤地瞪着从她身边走过的老板。

“晚安,”鲍多克说,“我要进图书室了,不许再有人来吵我。”

“晚餐……”

“随你安排。”鲍多克挥挥手,“把那些甜点都收走,吃掉或喂猫都行。”

“噢,谢谢你,先生,我的小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