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卢埃林—1956 第六章(第2/3页)

“然后来个感人的大团圆?不太可能。”他笑道,“何况,卡萝尔已经结婚很多年了,人家生了三个孩子,她先生的房地产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卡萝尔和我从来不适合,只是少男少女的青涩恋情罢了。”

“难道这些年都没有其他女人吗?”

“没有,感谢上帝,若是在当时遇见她……”

卢埃林话没说完,听得理查德一头雾水。理查德压根不知卢埃林心中跳出了一幅画面:飘动的黑发、细致的鬓骨、悲伤的眼神。

卢埃林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遇见她,她跟幻象中的办公桌、体育馆一样确有其实。倘若他在布道期间遇到她,就得被迫放弃她了,但他办得到吗?卢埃林很怀疑。他的黑发女子不若卡萝尔活泼开朗,也不是年轻男子冀求的对象。当时他身不由己,但现在自由了,等他们相遇时……他知道他们一定会相遇,至于何种情况、何时何地,则完全未知。卢埃林仅有的线索是教堂里的洗礼石盆和火焰,然而他觉得自己就快遇见她了。

书架之间的门扉猛然打开,两人吓了一跳。理查德转过头,讶异地站起来。

“亲爱的,你怎么会……”

她没裹着西班牙披肩,没穿高领黑衣,身上是件飘逸的半透明淡紫红衣裳,也许是颜色的关系,卢埃林觉得她身上飘着薰衣草香。女子看见卢埃林时,停了下来,张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表情冷到令人惊诧。

“亲爱的,头痛好些了吗?这位是诺克斯医师。这是我太太。”

卢埃林走向前,拉起她垂软的手,正式而客气地说:“很高兴认识你,怀尔丁夫人。”

瞪大的眼眸中注入情感,松柔下来。她坐到理查德帮她推来的椅上,开始快速地连声说:“原来你就是诺克斯医生?我看过你的报导,你怎会到岛上来?为什么?我的意思是,你来这里的理由是什么?通常不太有人会来的,对吧,理查德?”她半侧过脸,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我是说,外地人不会在岛上久留,他们搭船来了又走。我常想他们会去哪里。他们在岛上买水果、无聊的小玩偶及本地草帽,然后带着土产上船开航。他们要回哪里?曼彻斯特?利物浦?或许是奇切斯特吧。戴着草帽去教堂做礼拜一定很好笑。事情本来就好笑,人们会说:‘我不知道我是要离开,还是要来。’以前我的老奶妈就常这么说。这是事实,不是吗?这就是人生,人究竟是要走还是要来?我不知道。”

她摇摇头,突然哈哈大笑,在椅上晃了一下。卢埃林心想:“她再一会儿就要醉倒了,不晓得理查德知道吗?”

卢埃林很快偷瞄理查德一眼,看来这位饱览世界的男子完全被蒙在鼓里。理查德靠向妻子,脸上尽是爱与忧心。

“亲爱的,你在发烧,你不该起来的。”

“我觉得好些了,我吃过药了,药虽然能止痛,却让我很困。”她心虚地轻笑一声,将额上淡金色的头发拨到后头。“别替我担心,理查德,帮诺克斯医生弄杯酒吧。”

“你呢?要不要来点白兰地?对你有好处。”

她皱着脸说:“不用了,我喝莱姆加苏打水就好。”

理查德将杯子递给妻子,她微笑致谢。

“喝点酒死不了的。”理查德说。

她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说道:“谁知道?”

“我知道。诺克斯,你呢?要不含酒精的?还是威士忌?”

“可以的话,给我白兰地加苏打水。”

她盯住手上的玻璃杯,突然说道:“我们可以离开。我们能离开吗,理查德?”

“离开别墅?离开这座岛吗?”

“正是那个意思。”

理查德为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然后走回来站到妻子椅后。

“亲爱的,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随时都能走,想要的话,今晚就走。”

她悠悠地叹口长气。

“你实在……对我太好了,我怎会想离开这儿。你怎能走得开?你有大片土地要管理,而且好不容易有了进展。”

“话虽没错,但那不重要,以你为重。”

“我想自己离开一下。”

“不,咱们一起走,我希望你觉得受到照顾,随时有人相陪。”

“你以为我需要监护人吗?”她开始有些失控地大笑起来,然后又突然用手捂住嘴。

理查德说:“我希望你觉得……我永远陪着你。”

“噢,我的确感受到了,真的。”

“你想要的话,咱们去意大利或英格兰都行。也许你想家了?想回英国?”

“不,”她说,“我们哪儿都不去,就留在这里。我们去哪里都一样,永远都一样。”

她在椅中一颓,郁郁地望着前方,然后猛然抬眼,回头看着忧心忡忡的理查德。

“亲爱的理查德,”她说,“你对我真好,总是那么有耐心。”

他轻声说:“只要你能明白,对我来说,除了你,什么都不重要。”

“我明白……噢,我真的明白。”

他继续说道:“我希望你在这里能开心,但我知道这边……没什么娱乐。”

“有诺克斯医生呀。”她说。

她歪头对客人露出开心顽皮的笑容。卢埃林心想:“她以前一定是位快乐迷人的女孩。”

接着她说:“而且你曾说过,这座岛和别墅与人间天堂无异,我也相信你了,这里真的是人间天堂。”

“啊!”

“但我实在承受不了。”她说话又开始颠三倒四的,“诺克斯,你不觉得性格不够刚强的人住不了天堂吗?就像古时候的部落一样,强者头戴王冠,坐在树下——我一向都觉得王冠非常沉重。圣歌里是这么唱的吧?在平静的海洋前,卸下他们的王冠。或许是因为王冠太重,上帝才叫他们摘下来的吧,一直戴着好沉重哪。拥有太多也是一种灾祸,不是吗?我想……”她站起来,踉跄了一下,“我想,也许我该回床休息了。你说得对,理查德,我大概发烧了,但王冠好沉重啊,住在这里就像美梦成真,只不过我已不再做梦,我应该到别处去,却又不知去往何方。如果……”

她身子突然一软,伺机等候的卢埃林及时托住她,交给理查德。

“最好送她回床上。”他建议道。

“是的,没错,然后我再去打电话叫医生。”

“她睡一觉就没事了。”卢埃林说。

理查德狐疑地看着他。

卢埃林说:“我来帮你。”

两名男士抬着昏迷不醒的女子从门口出去,穿过短廊,来到一间开着门的卧室。两人轻轻将她放到铺着黑色锦缎的木雕大床上,理查德到外边走廊喊道:“玛丽亚……玛丽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