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口拉面“商战”(第6/13页)

虽然出师不利,不过毕竟才第一天,这并没让我意气消沉。但想到明天还能吃到那美味的食物,就觉得这差事无论如何也要继续干下去,至少这是一件有回报的好案子。

当晚深夜,我在自己房间里打了通电话给双子座兄弟。我把音乐的音量转到极小,播放的就是白天过十字路口时口哨吹的钢琴演奏曲——约翰·凯吉的《预置钢琴的奏鸣曲与间奏曲》。预置钢琴的音色有时像玩具钢琴,有时又跟风琴或古代的竖琴很像。虽然听来简朴清澈,但又让人感到几分压抑。现在这音色倒是教我想起了安昙那异于常人的诚实口吻。

只听那头阿保正醉醺醺的嗓音传来:

“原来是阿诚呀。有什么事明天到店里再说吧。”

我有点生气,这可是他自己的事呀,怎么能这么不上心呢。但我还是压着气愤,用很低的嗓音问道:

“安昙下班了吗?”

这臭小子居然有些不耐烦,粗声粗气地说了声对。我又问道:

“安昙是怎么进到‘七生’来工作的?”

这话似乎让阿保非常生气,他怒火满腔地说道:

“你难道怀疑她就是犯人?”

“那倒没有,只是她的有些事让我觉得有点不可思异。”

这显然让阿保更加不耐烦了:

“喂!阿诚。有话快说,不屁快放,不要吞吞吐吐的。”

我想起安昙在那条狭窄暗巷中死命把糖果塞进嘴里的情景。特别是她那畏惧的眼神和咀嚼时跟只松鼠很像的下颚,尤其令我难忘。

“抱歉,有些事暂时没弄清楚,所以还不能向老板您说。我只要你告诉我安昙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

“真是罗嗦。”

阿保叹了口气。从他喉咙咕噜的声音可以听出他正在喝罐装啤酒。

“她是看到贴在店门口的招聘广告来应征的。就凭我们的预算,怎么可能花钱到晚报上去打广告呢?”

“那她的家里人呢?”

“好像都不在东京。因为她履历表上说她是一个人住在西巢鸭那地方。每天都搭电车荒川线到我们店里上班。”

“噢?没和家人住在一块,却独身一人在东京?”

我问了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

“那,凭‘七生’给她的薪水,独居生活会过得很拮据吧?”

阿保又叹了口气,有些同感地回道:

“应该会吧。我们为了开这家店借了很多钱,到现在大半还没还上呢,哪给得起多少酬劳。”

“行,我知道了。”

正当我准备挂断电话时,阿保终于意识到问题比较严重,他又补上一句:

“那流言开始散播以后,我们的营业额就少了三、四成。照这样下去,即使能捱到过年,到了明年春天还是得关门大吉。阿诚,虽然你看起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还是希望你能想到什么好点子,帮帮咱们‘七生’。这可是我和阿实第一次为实现梦想而做的事呀!”

这话也说得太煽情了,我只好又回了一声好,然后就挂了电话。

跟以往一样,在这个时候我还是根本没什么好点子。毕竟我既没有左右别人梦想的能力,办起事来也不可能有神仙帮忙。只能希望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但身为他们的老朋友,特别是这样一对金盆洗手、拥有理想和拼搏意志的双子座兄弟委托的事,怎么能不尽力去办好呢?

挂断电话后,我觉得自己再度充满了干劲。但好点子是不会在睡梦里突然出现的。所以现在的我只能躺在铺在四叠半房间里的被铺上,静静聆听着那无人能懂的钢琴声。

接下来连续三天,我天天到“七生”去,先在店里帮点小忙,一到客人开始排队的时间,便出门到附近竖起耳朵观察情况。虽然在这方面依然毫无斩获,但切白菜的技术可是有了长足的进步。而且双子座兄弟不仅付我和安昙同样的薪水,伙食也随我吃。

当我在中央凸起的砧板上切着白色菜丝时,背后的阿保说道:

“阿诚,有进步嘛!”

我知道他提的是我切白菜的水平,想必有心人都听得出来我下刀已经开始带点节奏了。我手没停,嘴里回道:

“可能是托这把菜刀的福吧。我用起来特别顺手!”

这是一把用了很多年,而刃尖依然尖锐的中型牛刀。深蓝色的刀身已经被磨得整整瘦了一半,而白木的刀柄也被磨得跟人手非常默契。捧着收回来的碗打我背后走过的安昙也说:

“我也是这样感觉的。这把菜刀简直是削铁如泥,用过它之后,别的刀子就全都用不惯了。”

这时默默地用笊篱捞着锅里浮沫的阿实说道:

“这把刀可是有历史的,它是我们老爸的遗物。他生前是个西餐厨师,这把刀子已经跟了他二十年了,否则,就凭我们的年纪,怎么可能把刀用到这么旧呢。”

我切菜的手没有停,却竖着耳朵问道:

“他的店后来怎么样了?”

阿实继续捞着浮沫,回道:

“我们老爸的厨艺那可是非常高超的,可惜后来沉迷到赌博里面去了。人就是这么怪,越是自己不擅长的事,越是上心。结果我爸后来把那家店顶给了别人,我们兄弟俩什么都没学到,就只学到怎样应付上门讨债的家伙。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最后就在不知不觉地开始跟着阿崇他们混了。”

虽然认识他们很长时间了,但这故事却是我第一次听到。

这下我才知道这对双胞胎为什么会对别人如此不信任了。我把切剩的白菜菜心扔进了身旁装菜渣的铁桶里。当然,外面的顾客是不会知道的,那口味香甜的高汤就是在这桶子里熬出来的。我忽然想起一个有趣的问题,便对双子座兄弟问道:

“后来怎么突然开起这家拉面店了呢?”

显然阿保和阿实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便都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手依然没停的阿保才在我背后回答道:

“成天和不良少年打打闹闹是很好玩,但好玩的日子大多是虚度的。我们俩总有一天会老的,难道那个时候还混街头吗?”

这句话说得很实在。每个不良少年都会上年纪,有的甚至都已经娶妻生子了。夜晚迟早会降临,在自己累了的时候,总得有个可以回去的窝吧。

我不觉得也想起我自己的心事来,直到现在,我的“窝”在哪里呢?

双子座的弟弟阿实依旧蜷着高大得像块门板的背一丝不苟地舀着浮沬。但声音却从他那低垂的脑袋那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