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黄色墙纸谜案

一九四○年那个吉凶未卜的十一月,一方面,我很不情愿目送玛丽·贝斯特离开我的诊所,去海军当一名护士,但另一方面,我也很高兴地迎来了从前的护士爱玻;她的丈夫受召去服十八个月的预备役,爱玻于是又搬回北山镇。她搭火车从缅因来,与之同行的还有她四岁的儿子山姆,爱玻的样子与上次分别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我生命中最多姿多彩的两个年头就这样开始了(年老的山姆-霍桑医生停下来,擦去眼中的什么东西,这才接着讲了下去,面前的客人若是没有看错,他擦去的无疑是一滴泪水)。

我抵达北山镇后不久就雇用了爱玻,那时候她三十来岁,身材丰满,性格开朗。现在她已年近五十,婚姻美满,成了个快活的妇人.还生下了一个讨人喜欢的小男孩。我无疑应该喜欢这个孩子,因为山姆·穆尔霍恩跟了我的名字;和他在火车站才玩耍几分钟,我就与这孩子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爱玻,真高兴看见你回来。”我诚心诚意地说道。

“我没有把别人挤得失业吧?”

“当然没有!”我保证道,“玛丽去参加海军了,我的诊所实在缺人。她能安排你接手,可真够有心的。”

爱玻点点头:“海军要走了玛丽,也要走了我家安德烈。”她紧紧握着小山姆的手,我领着他们走进停车场。到我那辆别克车停放的地方。看了车子,爱玻禁不住笑了:“山姆,好漂亮的车啊,你那辆响箭跑车我还记忆犹新呢。”

“那时候我还年轻。”我打开后备厢,把她的行李放进去。

“唉,谁不是呢!”她帮小山姆坐进前排乘客座,然后自己也坐了进来,我则坐到了方向盘后面。她租了一套漂亮的公寓,离我在医院的办公室不过几个街区,我开车把她从火车站送到了公寓。

我和一位靠得住的女邻居安排好了,爱玻上班的时候南她照看小山姆,要是那位女士腾不出手的话,爱玻可以把小山姆带到办公室。爱玻不想带着儿子驾车从缅因长途跋涉来北山镇,因此下个星期有位朋友会把车开来,同车的还有爱玻的更多衣服和其他物品。

我帮她安顿好,然后请她明天到我家吃感恩节大餐。“你和儿子总不能单独过感恩节吧。”我努力说服她。

“噢,山姆,我们上周已经过了感恩节!”我们有两年总是搞混感恩节的日期,这让大家分外恼火,因为罗斯福总统把感恩节挪到了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四,而不是原先的第四个星期四。

我只是笑了笑:“呃,那就庆祝两次好了。北山镇的很多百姓就是这么干的。”

就这样,爱玻在投身于办公室的各种日常杂事前,先带着小山姆和我庆祝了第二个感恩节。那天晚上,美餐一顿过后,她的儿子在我家客厅沙发上睡了过去,她说:“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些啥事情。我知道你和玛丽有段时间走得挺近。”

“是啊,”我叹息道,“我们的关系到了一定的地步,但谁也不愿意更进一步了。希望这不是她参加海军的原因,但无疑也起了作用。”

“还有其他人吗?”

这个问题惹得我笑了起来:“镇外往辛恩隅去的路上,有位女兽医新开了家动物诊所。她叫安娜贝尔·克里斯蒂,诊所叫安娜贝尔的方舟。我们关系不错,但没别的了。”

“犯罪率呢?你仍旧经常救蓝思警长于危难之中吗?”

“呃,警长是个好人。他会高兴看见你回来的。只要力所能及,我还是经常帮他。”

“山姆,你太谦虚了。你一直都这么谦虚。你的病人如何?有什么特别的吗?”

“有个叫彼得·哈斯的荷兰人,声称他老婆是疯子。镇上没人能治好她,但他也不肯把她送走。我明天上午要去看他,你愿意一起去吗?”

“有多疯?他把老婆锁在阁楼上不成?”

“从某种程度上说,的确如此。”

彼得·哈斯夫妇从巴黎来到美国,寻求更好的生活。希特勒的崛起,将要降临在欧洲头上的不祥未来,这些都令他们心惊胆战。哈斯做的是钻石生意,过去大概挣了不少钱,否则恐怕没法和妻子住进北山镇最大的几幢宅邸之中,这是一栋奢华的维多利亚式大屋,建造于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地下室里有厨房仆人住处,屋后还有一间小车库。两人单独居住,有位女仆每天来打扫卫生和做饭。

传统感恩节的第二天,星期五早晨,到门口迎接我们的是哈斯本人。他瘦高身材,头发正在日益稀疏,戴一副金属框的眼镜,说话时总要摘掉。我看过他的医学记录,他今年四十四岁,妻子凯瑟琳尽管只有二十九岁,可看起来却老得多。我从一年前开始为凯瑟琳治疗神经衰弱,但她的病情一直在持续恶化。我察觉到一丝歇斯底里的倾向,提醒过啥斯先生,让他去波士顿向执业的精神病医师寻求帮助。

今天,我为爱玻介绍他的时候,他显得格外心烦意乱:“她在剥她房间里的墙纸,霍桑先生,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让我先看看再说。”

他领着我们上了两段台阶,来到三楼的一个房间;自从十月份他两次发现妻子半夜裸体在花园中奔跑后.这里就成了凯瑟琳的寝室。“凯瑟琳,”他打开门锁,嘁道,“霍桑医生来看你了。”

“请进!”她大声叫道.音调有些过于欢快。

我们走进卧室,我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地方,就仿佛在透过爱玻的双眼观察。宽大的双人床的床头抵着墙壁,左右各有一扇带栏杆的窗户,窗外能看见后花园和车库。我们的左手边还有两扇正对着镇中心的窗户,也同样镶着栏杆。有一扇窗户开了条小缝换气,所有的窗户都装着拦截夏日蚊虫的纱窗。我们左手边的墙壁没有任何装饰品,和其他几面墙壁一样,都贴着褪色的黄色壁纸,上面印着实在不甚好看的花纹图案。壁纸有好几处被剥开了,悬在墙上,露出后面光秃秃的石膏板。房间里除了床以外还有一个床头柜、一把直背椅和一个衣橱。

凯瑟琳·哈斯直挺挺地坐在大床的正中央,身穿一件粉红色长睡衣,在喉咙口扎了个蝴蝶结,与那张沟壑丛生的憔悴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毫无疑问,她有病。“我在等你,医生,”她立刻开口说道,“我有一整套新的症候群要告诉你。”

“让我先检查一下你的身体再说。”我拿出听诊器,听了她的心音和肺音。脏器似乎没什么异样,体温也很正常。我们聊了几分钟,我把爱玻介绍给她,然后说道:“来,给我们说说你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