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失灵保险 4

  “她回来做什么?”安琪说,一边调整望远镜焦距,透过镜头监视杰的慧帝苑公寓亮着灯的窗户。

  “可能不是拿她母亲的回忆录。”我说。

  “我想我们可以放心排除这个可能性。”

  我们停在快速道路交流道底下的空地,介于新纳许街拘留所和慧帝苑之间。我们坐在车里,尽可能压低身体,以便清楚观察杰的卧室和客厅的窗子,守候期间,我们看到两个人影——一男一女——经过窗前。我们甚至不能确定女的是不是黛丝丽,因为隔着薄窗帘,我们只能看到轮廓。男的是谁无从猜起。不过,以杰的保安系统之严密,我们相当有把握黛丝丽在上面。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安琪说。“我是说,她多半已经拿到两百万,她在佛罗里达躲得好好的,有足够的钱让她爱躲多远就躲多远。干吗回来?”

  “我不知道。也许回来完成她将近一年前开始的工作。”

  “杀特雷弗?”

  我耸肩。“有何不可?”

  “但目的何在?”

  “呃?”

  “目的何在?帕特里克,这女孩永远有动机。她不会只为了感情因素做任何事。她弑母又企图杀父,你认为她的主要动机是什么?

  “解放?”我说。

  她摇头。“这理由不够好。”

  “不够好?”我放下望远镜,看着她。“我不认为她需要多少理由。想想她对伊莉安娜·里约下的毒手。见鬼,想想她对里萨多下的毒手。”

  “没错,但那两个案子合乎逻辑,她有动机,不管多扭曲。她杀里萨多因为里萨多是她和杀她母亲的三个凶手之间的唯一联结。她杀伊莉安娜·里约因为可以帮忙掩护她从普莱斯那里偷回两百万元后逃之夭夭。她从那两个案子获得显著利益。现在如果她杀了特雷弗,她能得到什么?八个月前她企图杀特雷弗,原始动机又是什么?”

  “嗯,原始动机,我们可以假设是为了钱。”

  “为什么?”

  “因为她很可能是她父亲遗嘱的主要受益人。父母一死,她继承万贯家财。”

  “是。完全正确。”

  “好,”我说,“但这又说不通了。特雷弗绝不可能到现在还把她留在遗嘱上。”

  “没错。那她干吗回来?”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嘛。”

  她放下望远镜,揉揉眼睛。“搞不懂,是吗?”

  我靠住椅背片刻,拉拉脖子和后背的肌肉,才拉一下立刻后悔。我又忘记我的肩膀受伤,一股剧痛从锁骨爆开,冲上颈部左侧,刺进我的脑部。我倒吸几口气,咽下从胸口涌上来的胆汁。

  “伊莉安娜·里约外型上和黛丝丽相似的程度,”我终于说出话来,“足以让杰误把她的尸体当作黛丝丽。”

  “是的。所以?”

  “你认为是巧合吗?”我在椅子上转身。“不管她们两人的关系是什么,黛丝丽挑中伊莉安娜·里约死在那个旅馆房间,恰恰因为她们外型相似。她早就有预谋。”

  安琪打个寒颤。“这女人真严密。”

  “没错。这就是为什么母亲之死不合理。”

  “怎么说?”她转身看我。“

  “那天晚上母亲的车子抛锚。对吧?”

  “对。”她点头。“然后母亲打电话给特雷弗,这确保里萨多的朋友来的时候,她会和特雷弗在车上——”

  “但机会多大?我的意思是,以特雷弗的行程和工作习惯,加上他和老婆的关系,伊内兹会打电话叫他来接的机会多大?他刚好人在办公室接到那通电话的机会又有多大?而且怎么料到他居然答应去接她,而不是叫她自己拦部出租车回家?”

  “这要靠很多运气。”她说。

  “没错。如你所说,黛丝丽做事从来不凭侥幸。”

  “你是说母亲之死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我抬头望窗子,摇摇头。“我对黛丝丽了解有限。明天她要我们陪她回家。表面上是为了保护。”

  “好像她这辈子曾经需要过保护似的。”

  “没错。那她为什么要我们在场?她为我们设计了什么圈套?”

  我们在那里坐了许久,望远镜对准杰的窗户,等待答案出现。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黛丝丽现身。

  我差点一脚跨进她的视线范围。

  我正从堤防街一家咖啡店走回来,安琪和我一致认为,在车上待了一夜,我们需要咖啡因提神,值得冒这个险。

  走到杰的公寓大楼对面,离我们车子大约十英尺,大门突然开了。我顿时停步,躲在交流道底下一根支柱旁边不敢动。

  一个四十多岁,五十出头,穿着体面的男人,手上提着公文包,第一个走出慧帝苑。他把公文包搁在地上,开始套大衣袖子,然后用鼻子嗅嗅,仰头看明亮的阳光,感受暖得反常的三月空气。他重新把大衣搭在手臂上,拎起公文包,转头看他身后一小群上班族鱼贯而出。他对其中某人微笑。

  她并没有回报以微笑,我差点没认出人来,因为她头上挽了发髻,眼睛被墨镜遮住。她穿了一套深灰色女人上班套装,裙角触膝,西装外套下是笔挺的白衬衫,脖子上围了一条鸽灰色丝巾。她停下来整理黑色大衣领子,其余人群散开,有的去取车子,有的向北站和政府中心走去,有几人前往通到科学馆或勒奇米尔站的天桥。

  黛丝丽目视他们离去,脸上带着断然蔑视的神情,修长的两腿摆出深恶痛绝的姿势。但也许我过度解读了。

  然后穿着讲究的男人趋上前去,亲吻她的脸颊,她用手指背面轻轻拂过他的裤裆,向旁边挪开一步。

  她对他说了什么,妩媚地微笑,他摇摇头,充满权威的脸上露出痴痴的傻笑。她走进停车场,我看到她走向杰的宝蓝色1967年福特猎鹰敞篷车,车子自杰去了佛罗里达后一直停在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