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海涛声侵蚀而来,但是……

这几天,我终于稳定下来了。

然而,绝不是回到以前(所谓以前是何时?)健康生活时(这才是谎言吧)的我。

在海边长大的女人,不断地在我的身体里主张着什么。

但是,就像那所教会的辅导员所说的,似乎不是我的里面有别人在对我说话。

在海边长大的女人也是我。

这是表示我有两个过去吗?

如今,她们融合了。不认识海,讨厌海涛声的我,似乎也是在海边长大,喜欢海涛声的我。

什么都无所谓了。

虽然我想再去那所教会,但连这件事也觉得无所谓了。

我……

有丈夫在一起,我能暂时忘却那可怕的记忆。

能有现在的我,全是丈夫之赐,我的人生仿佛是丈夫为我创造的。

对我而言,神就是丈夫。去祈求其他的神是没有意义的事。我有丈夫就好了。

因为我这么想,所以不遵守与那位辅导员的约定,没有去教会。

——明明砍掉了首级。

在床上坐起上半身。还不到冷的程度,但依然感到些微寒意。如果不披件什么,说不定会感冒。

丈夫今年几岁了呢?

我想着这种事。

不年轻了倒是事实,但我不太懂所谓的年龄。的确,丈夫的颈子、指尖、眼睛下方,比初遇时多刻上了好几道皱纹,说不定皮肤的弹性也没了,我想胡须里还增加几丝白茎。

然而,那只是一部分,整体看来,我觉得丈夫几乎一点也没变。说不定是因为每天都在一起,才不觉得有改变吧。不,细部的变化我很清楚。我可以认知具体的变化,却觉得整体没有改变,想想也很奇妙。因为我一直都是这样子,所以没想到哪里怪怪的,但说不定并非寻常。

我,知道细微的地方,但怎么也掌握不到所谓人的整体,这似乎是我的特质。

所以,也不是就因为如此,不过,我非常不擅长与人交往。不想与丈夫以外的任何人见面,不能见,我一直都这么想。即使是现在,这点依旧没变。

因此,与丈夫生活了八年,我没有和丈夫以外的人作过像样的交谈。有客人来家里与丈夫洽谈工作时候,我也只是打个招呼、端茶而已,完全不开口,去买东西也只说必要的话。当然也没有交朋友。

考虑丈夫是位人气作家的立场,对照其他作家的生活记录来看,我的态度很异常。身为作家的妻子,不,身为一般社会人士,我想我完全不具资格。对丈夫而言,我绝不能算是一个好妻子。

但丈夫什么也没说。

反倒是顾虑我的个性,似乎为我减少了访客。

本来,去教会这件事也犹豫再三。那胡子牧师和看来有些神经质的辅导员,虽然很认真地为我设想,不过说实话,因为没有仔细看对方的脸,所以记不太清楚那句话是谁说的。

我记得的是,牧师穿的是线衫上的编织纹路、眼镜的金属框、辅导员穿的衣服的领口形状等等……

光是那种东西。

记得也没用。

为什么到教会去呢?

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才发现并不能太理解。

我一想到死灵——申义会再来,就觉得好害怕好害怕,害怕到发抖的程度,怎么也坐立难安。

申义——得到肉体的怨灵。

如果要复仇,咒死我或怨死我都行。如果获得了肉体,如果可以抱我,也可以施加伤害,不是吗?为什么绕一大圈做那种事?

勒绞我的脖子就好了。

像当时,我所做的一样。

用双手,把颈子……

§

“不行!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我说了只能借!”

“拜托,只有那些不够。父亲一点也没有变好。把这个给我……”

“不行!不行!不能再上你的当了!”

“拜托,我因此被追缉……”

“不要,我们约好的!”

“放手!放开我!”

§

那是谁的记忆啊?

已经无法区别。

不过,这双手记得。我掐住前夫申义,然后杀了他。我想,只有这件事是不会错的。如果这样,我和申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何与逃亡中的申义接触?申义……

§

申义选了我,而不是那女人。

明明就是因为这么想,才做了那样的事。

那是错的。

所以,所以,那种人——不,没打算杀他的。

只是……

§

对,一开始没打算要杀他的。我想一定有什么误会,一回神已经掐住脖子了。不过,之后为什么要砍下头,我也不知道。完全想不起理由。说不定,只是想到申义如果又复活了会很麻烦。

不,不对。那是杀掉复活后的申义时的事情。辅导员所说的是八年前,为何要砍下头,是吧?

砍下头的理由……

如果知道这个,一切就结束了,那所教会的辅导员说的。辅导员说,即使杀了,也要想着不要砍头。所以,从教会回来后,我拼命地努力这么想。

但,我不懂。

不,当时的状况无法如此冷静。

当时……

我依照辅导员所说,为了不要砍头,正打算把柴刀和锯子丢到海里。

就在那时,死灵突然来访。我害怕得颤抖。然后,在害怕之余,用柴刀斩杀了申义。真的好害怕。大声喊叫,一边哭,我,又砍下了头。

啊啊,不愿想起来!

因为那温温的、生生的血浆和油脂,握着柴刀柄的手,那种滑溜溜的触感,那种腥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