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19页)

我告别了京极堂。

晕眩坡还是一样的昏暗,我的脚下还是一样不安定,坡道两侧漫漫延续着的油土墙背后是坟场。

我想象着。

想象着魍魉由坟场里挖出尸体,大快朵颐一番的样子。

魍魉在特定特征上格外明了,比方说长耳、蓬发、圆眼的部分。可是这些特征都与魍魉太不相配了,每个都像是借来的,所以整体看起来模模糊糊,暧昧不明。我真的看不出实际上是什么形状。

到底,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这一夜,我终究还是无法成眠。

而今天,九月二十八日的凌晨,我人现在总算到达一三鹰御筥神附近。

自发端——对我而言的发端大概是去相模湖的那天吧——到现在已过了近一个月,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还在这里。

车子停在“五色汤”后门的路肩上。

鸟口位于驾驶座上。

我与夏木津缩着身子,将自己埋进后座里。

坐在前座的京极堂先下车去勘查御筥神的情况。

我们在车内等候他回来。

冒牌达特桑跑车虽然是四人乘坐的车子,但后座太窄小了,坐得很不舒服。

车外似乎很冷,冷气穿过篷盖传了进来。凑向前方看看这个城市早晨的情景,附近笼罩着一片晨雾。

蒙胧之中人影闪动。

听说影子周边的薄影叫做罔两。

人影拖曳着罔两靠近我们。

这个城镇宛如一座深海。

附近一带如此明亮,但城镇却依旧昏暗;太阳灿然照耀,光线却射不进来。光在中途受到无数粒子反射、分散,受到无数的浮游物吸收,反复着无意义的扩散与收敛之间,完全失去了它的效力。所有的存在变得一片朦胧。只能观察到暧昧的形影的话,存在本身也变得与蒙胧的暧昧没有差异。外侧与内侧的界线在这种世界里显得模糊不清且不安定。

模糊不清的界线——那就是魍魉。

御筥神错了。坚固的围墙里不会生出魍魉。围墙本身,不明了的围墙本身就是魍魉。

薄影逐渐显出轮廓。

那不是影子,是穿黑衣的男子。

黑色的简便和服,手上戴着手甲,脚穿黑布袜与黑木屐,只有木屐带是红的。手上拿着染上除魔晴明桔梗的纯白和服外套,他就是黑衣男子——

京极堂回来了。

“鸟口,忠并不是兵卫的儿子。”

“嗄?可是门牌上……”

“忠是指阿忠。”

“咦?兵卫的爸爸吗?”

“虽然名字的排列顺序很奇怪,不过很明显地兵卫的字是后来才写上的。姓的下面右边记录丈夫,左边是妻子,孩子生下之后又写在左边底下。虽然有点奇怪,不过应该就是这样没错。忠与正江是夫妇,他们的孩子是兵卫。阿忠既不是忠吉也不是忠次,而是单名一个‘忠’字。”

“这表示?”

“这表示,兵卫的孩子另有其名。”

京极堂说完这句很理所当然的话后,指示我与夏木津下车。由于鸟口的身分已经被识破了,所以他留在车上待机。此外一切准备与商量也没有,我们默默地朝着御筥神方向前进。

接着,我终于亲眼见到御筥神的道场。

但是没有时间沉浸于感慨了。

京极堂毫不犹豫地打开门。

“恕我冒昧,请问这里就是封秽御筥神吗?”

一名女子从里面慌张地跑出来。是二阶堂寿美。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来喜舍或来咨询的吗?”

“不,我前来拜托一件要事。”

“这样的话——”

“啊,太好了,似乎——还没有信徒来嘛。我路上还很担心万一来不及的话怎么办哪。”

“呃,请问——”

“嗯,听闻这里十分灵验,评价甚高,求救之人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所以我怕万一有信徒在场的话会影响到诸位,才赶在这个时间来。若是方便,愿与教主面晤一谈。”

“这个嘛——”

二阶堂寿美觉得很莫名其妙。她身穿白衬衫与深蓝裙子,虽是十分普遍的打扮,但在这个场合下却显得极不相配。

“还是说教主仍在用餐?我想应该差不多用餐完毕了才上门的。今早比平时还慢吗?”

“不,请问您是——?”

“啊,忘了报上姓名。我叫中禅寺,乃是中野的驱魔师,算是与你们同行吧。啊,请别把我当成生意上的对手。我与教主大人的位格差太多了,无能拯救烦恼痛苦的信徒,顶多能帮人把附身的恶魔驱走罢了,是个没什么本事的驱魔师。”

“这,那请问——”

寿美完全被京极堂的步调牵着走。因为没有半个信徒,没办法像鸟口来的时候,以信徒众多为理由要求我们稍等。当然京极堂也知道兵卫已经用完餐。刚刚来勘查时,他一定已经确认过厨房的痕迹了。

加上鸟口形容气氛上有点像是酒家女的办事员兼巫女也已经化好妆做好打扮了,可知早就准备好随时迎接信徒的到来。

“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这位男子被魍魉附身。”

京极堂指着我说。接着又指了夏木津,向她介绍:

“这位则是我的徒弟。”

京极堂故意大声说话,或许是为了让在里面的兵卫听见吧。

“妳好,我是徒弟。”

夏木津开朗活泼地打了声与现场气氛极不谐调的招呼。

“怎么了?谁来了?”

由里头走出一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