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推理与调查 5 婴儿失踪(第2/2页)

京极堂苦笑了。如果连这个男人都不知道的话,那个恐怖的咒术八成是捏造的。那时,木场的表情很神妙,而且以令人难受的声音说道:

“哪,京极,俺以为鬼子母神是赐孩子的神呢,不对吗?是属于鬼恶魔之类的吗?否则为什么大家都去参拜呢?”

京极堂搔了两三次鼻头。这方面的话题正是他最擅长的,说道:

“老爷,鬼子母神本来叫‘诃梨帝母’,是一个印度鬼神的妻子。别名叫‘青色鬼’或‘大药叉女’。直截了当地说,也叫‘恶女’。令人吃惊的,她有五百个孩子。虽然这样,她还是每天偷别人的孩子吃掉,偷了就吃。被吃的那一方可难受呢。因此,佛祖出面了,把五百个孩子里,一个叫毕哩孕迦的藏起来。诃梨帝母悲叹着。从五百人变成四百九十九人,其实没什么不同,但身为母亲只要一个不见了,总会担心,情绪狂乱地悲哀着。佛祖很庄严地现身了,告诫她:五百人里,只不过少了一人就那么悲伤,那你想想何况是只有一个孩子,还被你吃掉的人的心情……吃了一惊的诃梨帝母深深地垂下头去悔改,愿意重新饭依佛教,成为保护佛法的护法神。后来被当作佛祖的家族,让人供养,嗯,就是这么回事。”

“佛祖的裁决可真轻呢。如果是俺,那可不原谏,我会处极刑!”

“呀,这就是佛教的方法。老爷,像耶酥教那种不知通融、具有坚固结构的宗教,主要是游牧……侵略民族的宗教,为了求生存,某部分就必须好战。所以,彻底地弹压侵略地当地的信仰,攻击到体无完肤的程度。因此,将土地神变成恶魔、集会采主日式、祭祀则将之变形为黑弥撒。结果,在后世只留下了‘反基督’(Antichrist)的形式。例如,以‘主日的黑山羊’著名的叫包法梅德的恶魔,似乎曾藐视伊斯兰教。但是,佛教的结构非常有弹性。换句话说,也比较随便。但与其说佛教吸收了土著的宗教,不如说是融合了。在印度,也有婆罗门教和印度教等等,婆罗门教的众神们是‘天’,印度教尊崇的神则以‘明王’加以吸收。诃梨帝母也是其中的一个唷。刚才的话题出处就是根据佛典《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被数落了一次后,又结实地奉承了这个神之处,可高明呢。原来,神具有善恶两面是很普通的,由于普遍地有双重性,因此,纠正了恶的部分、褒奖好的方面就变得很容易。”

“总觉得光是听到就够头痛了。恐怖的入谷的鬼子母神。”

木场引用了蜀山人的双关语。但是,他本人连蜀山人的蜀字都不认得。

“呵,怎么说佛祖都是在教导人母爱,所以,才成了善神嘛!”

“不,那是不对的。诃梨帝母原本就是善神,即使作为授子、育子之守护神的也广受信仰。现在还有‘天母’啦‘母子爱’啦什么的别称,读了《南海寄归内法传》什么的,也是这么写着。换句话说,她的性格在与佛教相遇前、后也都首尾一贯,没有改变。”

京极堂一一地提到出处,甭提木场了,连我也没听说过那样的书。

“嘿,是好或不好,究竟是哪一种呀?”

木场愈来愈混乱似的,煞有介事地,泄了气。但是,京极堂宛如柳树迎风的模样,步调不乱轻描淡写地说道:

“两种都是吧。而且,从佛教的本源来看,大体上,拥有情爱会妨碍悟性。佛祖并没有告诫这样的事。”

“那是怎么回事?”

木场和我异口同声地出声。

“说起来,佛教就是在讲应该舍弃‘爱’这个观念,因为‘爱’可换说成是‘执着’。舍弃所有的执着是前往如来的道路唯一的解脱。所以,把诃梨帝母的教训,解释为要人舍弃对孩子的执着也说不定。舍弃一切、皈依佛道的话,所有的罪业可以灭却,而且能够开悟……换句话说,就是亲莺(译注:一一七三—一二六二年,日本镰仓初期的僧,净土真宗的始祖)所说的境界,‘善人亦可成佛,何况是恶人’!”

我把手中的杂志放在榻榻米上,不由得插了嘴:

“这么说来佛教是否定人性的喽。如果如你所说,刚才那个猴子的话题,不就接近开悟之道了吗?”

“对了!”

京极堂很干脆地答道:

“野兽由于不彷徨,所以也许更接近开悟的路。但野兽无法成佛。野兽不能舍弃之为野兽这个事实。不舍弃对生的执着就无法开悟。换句话说,原来,佛教之真意并非否定人性,而是超越人性,这么说比较正确。”

“那么,佛教就像是对着咱们说去死吧!”

我感到非常空虚。当然,之所以会这样,并非仅是母子鬼神的关系。

“并非是那么刹那性的事。嗯,每人接受的方法不一样。为了像你这样的俗人,佛教终于完成了从小乘到大乘的变貌。在日本的鬼子母神信仰,与其说是佛教,不如说是以原本的婆罗门教的含意广布于世,来得恰当。结果,鬼子母神……诃梨帝母完全不愿舍弃执着,到现在还爱着孩子。所以才会吸引了许多信仰者。对了,日莲圣人(译注:一二二二—一二八二年,镰仓时代的僧,日莲宗始祖)也好像信仰着鬼子母神,那里……法明寺是日莲宗吧?”

“就是那里!”

木场苏醒了似的,大声说道:

“就是那座法明寺啦。俺不是为了听印度的鬼子母神来的,我是来打听那个在杂司谷的法明寺的。喂,你们到底卷进了啥事啦?”

木场半强迫的把话题拉回本题。木场是刑警。我对于谈事件的全貌带着几方抵抗。但是,情势发展到这个地步,已无法后退。我把这两三天发生的事情脉络,有一搭没一搭口齿不清地说着。然而,木场倒很不相称地是个擅长聆听的人,因此,我比说给榎木津或京极堂听时,还要能够更得要领地将事件与搜查的全貌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