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管是严璟的随行侍卫,还是崔嵬的这几个手下,都是十分得力能干的,但除掉北凉人之后,他们能为这个小小村落做的事情并不多。埋葬亲友,消化伤痛,还是要村里人自己去做的。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还是要努力活下去的。

因此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两队人马终于还是要踏上归程。

虽然大致的方向是一样的,但明显崔嵬他们一行八骑的速度要更快一些,况且,再向前走个大半日就进入了云州境内,严璟自是要进城的,崔嵬却是直接赶回戍军大营,早晚还是要分道扬镳,同行这一会也没什么必要。

更重要的是,虽然严璟心中的芥蒂已经消散,但让他与崔嵬同行,还是会觉得有些别扭,便索性下了令,第二日自己要睡到自然醒再出发,这样便可以理所当然地与崔嵬他们错开。

不愧是瑞王殿下,简直聪慧至极。

但瑞王殿下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嗜睡能力,他所谓的自然醒也并没有很晚,他迷迷糊糊起身推开窗子想看看天色,便看见了院子当中正跟村长一家告别的崔嵬。

少年换回了自己惯穿的小袖袍衫,外面搭了一件同色的披风,长发高高束起,显得格外的清秀俊逸。虎子似乎格外舍不得他的离开,正拉着他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崔嵬嘴角噙笑,低着头认真地听他说着话。

严璟的手指按在窗上,略一犹豫,披好外袍出了门,却也没有走远,只是斜斜地倚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崔嵬。

崔嵬素来洞察力惊人,立刻察觉他的出现,朝着严璟拱了拱手:“崔嵬先行一步。”

“嗯。”严璟点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自己只是刚好出来顺便看个热闹。

崔嵬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又朝着村长一家行了礼,转身朝着院门口走去。

严璟还倚在屋门口,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目光却一直随着崔嵬转动,直到看见他飞舞的披风从自己眼前扫过,突然开口:“崔公子。”

“嗯?”崔嵬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他,一双清澈的眼底满含不解,“公子还有事?”

“当日在大漠上,你差点伤了我性命,前夜你救了包括我在内的全村人的性命。”严璟微微翘了翘唇,“至此,你我过往所有的恩怨在我心中真真正正的勾销了。”

崔嵬愣了愣,唇边慢慢漾出笑意:“若是真能如此,崔嵬心中十分高兴。”他朝着严璟点了点头,“可以如释重负地回去了。”

严璟也点了点头,看着少年转过身,大步出了院门与自己的手下们汇合,众人上了马,转眼间便消失在视线之中。严璟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朝着村长一家人点了点头:“连日叨扰,我们也该告辞了。”

因为乘着马车,严璟一行人赶路的速度要慢上许多,因此虽然出发的也不算太晚,但是等他们进到云州城时,也已经是夕阳西落,傍晚将至。

马车进了城便完全放慢了速度,摇摇晃晃地往王府而去,严璟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城中的一切与出发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虽然这云州现在是他的封地,但显而易见,他在不在城中,对这里并没有什么影响。百姓们还照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忙碌却又充实。

街巷上的商贩收了摊子,途径的人家也冒出了炊烟袅袅,白日的喧嚣散去,整座城变得安静而又祥和。

严璟先前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罕,毕竟他在都城长大,在他眼里世人的生活本该如此。但至此刻他才清楚,云州作为塞外离北凉最近的城镇,这种安宁到底有多来之不易。

前一夜那少年朝着村长保证时坚定的目光不由浮现在严璟脑海之中,那双眼澄澈而又明亮,让人难以忘怀。

严璟怔了一下,用力地晃了晃头,察觉到窗外的景致变得熟悉起来,便放下了车帘,没多久,马车停下,侍卫的声音传来:“殿下,我们到了。”

“嗯。”

严璟下了马车,看着自家王府的大门,难得觉得有些百感交集——他当日昏昏欲睡出门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在这一趟回都城居然会收获如此多的经历。

迈进大门还没等走几步,一个瘦小的身影快步从内院快步而出,看见严璟立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口中呼道:“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严璟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向内院走去,随口问道:“本王不在府中这段时日,有事?”

银平跟在严璟身后,皱着眉想了想,摇了摇头,而后又突然一拍手:“倒是有一件,殿下您刚离开云州那天,就有一个黑衣男人带了两个人,抬了个箱子上门,说是西北戍军的,前来向您赔罪。小人不知殿下您什么时候跟西北戍军的人还有交集,也不敢多言,只推说您不在府里,他们执意将东西留下便走了。”

严璟的脚步顿了下,最后缓缓道:“西北戍军的赔礼,本王已经收过了,这一份,明日派人还回去吧。”

银平抓了抓头发,点了点头:“是。”

数十里外西北戍军大营。

崔嵬一行人出发的早,脚程又快,晌午的时候便回到了营中,但他身为主帅,多日未在军中,符越贴心地替他攒了许多要处理的事情,因而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就开始忙碌起来,处理军务,召集格外将军讨论军情,之后惯例巡营,直到暮色来临,才总算空闲下来。

幸而符越大多的时候还是很可靠的,最起码崔嵬离开这段时日,还记得按时派人替他打扫营帐,崔嵬才不用在劳顿整日之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帐中飘散着一股清冷的熏香味道,崔嵬倒在矮榻上,顺手捞过手边的被褥盖在脸上,而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毕竟也只是凡人,这一日颠簸劳累,也深感疲乏,此刻只想倒头睡上一觉,再有天大的事也等第二日醒了再说。

但很显然,总有人不会让他如愿。

崔嵬轻轻掀开被子,微微侧耳,果然听见了帐外的脚步声,下一刻,帐帘便被人掀开,符越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口中还不住嚷嚷道:“将军,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崔嵬掀开眼帘,朝着他手里望去,瞧见他手里提着个食盒,轻轻嗅了嗅,唇边登时漾出笑纹,翻身坐了起来:“春风楼的狮子头?你什么时候去云州城了?”

“下午的时候专门遣人去买的,”符越将食盒递给他,自顾坐了下来,“咱们将军一路风尘仆仆而归,总得准备点爱吃的接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