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蓝精灵(三)

三月底的晚上,小房子里暖气未停,十分温暖。

刚刚才拼命拿钥匙打开房门的钱二累得满头大汗,瘫倒在行军床上大口喘粗气。

今晚诸事不顺,又亏钱又受伤。钱二郁闷且疲惫,随手拿过小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在桌上放了一天的水,入口有种隐约的腥气,像是某种死亡和腐臭的气味。

钱二刚刚含了一口水在嘴里,立刻皱着眉头厌恶地吐了出来。

“呸!”

隐约的腥臭味道还在嘴里盘旋,钱二再没有了喝水的兴致,烦躁地躺在行军床上闭上了眼睛。周遭一片安静,小小的房间里温暖又安逸,钱二心中的烦躁渐渐散去,疲惫感涌上,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四周漆黑安静,钱二在半梦半醒中,却突然感觉到一阵不易察觉的颤动。

像床在抖。

他睁开眼睛,天花板上的白炽吊灯晃也没有晃过一下。

钱二的视线挪到右手旁边,却赫然发现原本靠墙的小行军床,竟然和墙壁之间有了一张手掌宽的缝隙!

是谁在慢慢移动他的床吗?

可是小小的房间里一目了然,就一张桌子一张床,根本没有除了他之外的人。

到底是谁挪动了他的床?如果有的话,那个人藏在了哪里?

钱二半坐起身,目光如炬扫视着小小的房间,最终落在了自己的……床底下。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身下躺着的行军床有些可怕,像有一千只蚂蚁在身下爬,无论是翻身还是平躺都不自在。

为什么床会挪动?床下会不会藏了人?

越来越多莫名其妙的问题在脑海里反复浮现,钱二牙关一咬,右手紧紧抓住行军床侧。

怕什么?

钱二猛地探身,将头伸到了床下。

黑乎乎的床底下只有两三只他遗落的袜子在角落积灰,再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钱二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好笑,彻底翻过身闭上眼睡着了。

三月底,暖气还没有停,小小的房间里热气氤氲,暖和得像是阳光照射的午后。钱二睡得四仰八叉,床上薄被已被踢到了床底下,肚子上的衣服卷起来,拱得像是又白又圆的馒头。

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枕头下也洇湿了小小一块,热得浑身发痒。

越来越热……

小小的房间里越来越热,仿佛被架在炉子上烘烤。钱二翻来覆去,一骨碌坐起来,剥开身上的衣服。

额头的汗水渐渐浸入他被钥匙磕破的伤口,一阵阵钻心的疼。钱二拽起脱下的衣服去擦汗,却摸到了一额头的鲜血。

太热了,热得他整个人都融化了似的。

钱二扑到窗前,拼命去拧暖气阀门。平日里温热的暖气,此时却烫得他指尖通红。钱二一下下地拧着,每一寸挨到暖气的皮肤都像被烫掉了一层皮下来。

好在拧了几十下之后,他终于将暖气阀门关了起来。

屋里的热气丝毫不见少,钱二将自己剥了个精光,干脆将窗户推开,开到最大。

三月夜寒,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将破旧的土黄色窗帘吹得鼓起。

钱二眼睛被汗水浸得模糊,恍惚间,那土黄色窗帘仿佛疯狂燃烧的火焰,正欲一点点将他吞噬。

“不!不!”钱二喊出声,伸手抹了一把眼睛,那“火焰”却又变回了随风飘荡的窗帘。

太热了,他像是被禁锢在烤箱里的鱼,全身的液体都要被一点一滴地烘干。

钱二一头栽在了冰箱前面,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打开了冰箱门。

冰箱里的冷风终于给了他久违的寒气,他几乎雀跃地扒拉着冷冻室里的冰块,抹到身上,送进嘴里,像啃着排骨一样嚼啊嚼,格外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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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将馆里,李四、赵大和孙三坐在角落里的一张麻将台上。

夜色已深,其他桌上的人三三两两起身散去,他们桌上却连麻将牌都没有推开过一次。

“三缺一,怎么打?”李四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做贼心虚般说,“钱老二怎么回事,今天不来了吗?”

孙三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李四:“怎么?既然这么想打,那你去找钱老二来啊?”

李四一愣,支支吾吾半天:“……也不是非要钱老二不可,万一等一会儿,昨天那小孩儿也来呢。”

孙三最看不惯他做戏的样子,冷笑道:“哥仨在这寒风里坐了一晚上,谁不知道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别装样子。既然你李四不想一个人去找钱老二,不如咱们哥仨一起去,就算有什么事,三个人也比一个人说得清楚。”

会有什么事呢?孙三这话说得语焉不详,可是其他两个人却连一句质疑都没有,仿佛三个人彼此间心知肚明,如果去寻找钱老二就会发生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似的。

李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就是不肯接口去钱老二家。

还是赵大啜了一口杯子里的茶,缓缓站起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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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老二家就在宝灵街后,离得不远。三个人再是拖拖拉拉,走到的时候还不到十二点。

楼道里声控灯不亮,三四楼间楼梯上堆了杂物,孙三走在最前,赵大和李四先后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楼梯上。

钱老二家在顶楼,三个人走到的时候出了一身汗。孙三眼尖,打眼便看见钱老二家的铁门上,插了一把钥匙。

仿佛在邀请他们进门。

李四打了个哈哈,干笑着说:“这老钱,年龄大了脑子也不行了,进家门忘了拔钥匙,万一遭了贼可怎么办……”

他们站在门前,彼此试探眼色,都不愿第一个去碰门的把手。

僵持片刻之后,还是孙三冷笑一声,上前拉开铁门。

不过是轻轻一碰,朱红色的铁门便无比顺遂地打开了。

三人肩并着肩站在门后,打眼便看见钱老二浑身赤裸,面色青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眉毛和睫毛上结了一层冰晶,跪在大开的冰箱门前,手和脚都赤红青紫,肿胀得恐怖。

窗户大开,房内似乎没有暖气,稍微靠近便渗人地冷。

而这样冷的房间里,钱老二连一件衣服都没有穿,几乎将半个身子探进冰箱冷冻室里,仿佛一尊雪白的雕像。

赵大愣愣站了两秒,轻声问:“老钱是怎么死的?”

李四抖如筛糠没有回答,孙三冷冷地说:“还能怎么死啊?活生生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