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二朵白莲花(17)

八年前谁都想不到,昔日君臣再次相见,会是这么一个情景。

大夏最后的皇城被攻破得毫不费力,义军在清晨时候便全部进了城,陆阖三言两语跟似是早有准备的傅辰桓说了唐逸之的事,见他确实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放下心来。

他还是觉着老唐有些小题大做,八年不是个倏忽而过的时间——他们几乎是看着傅辰桓长大的,这孩子如今一身的本领,也大半是他们亲自教的,品性他再清楚不过,何至于尚未登基便开始谱写日后君臣相疑的戏码了?

读书人就是一肚子的阴谋论。

不过他也知道唐逸之是好心,因此多少听得进些劝告,调整了一下跟傅辰桓的相处模式——然而他们刚刚接手皇城,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待在一起就是了。

作为这次起义最居功至伟的几个大功臣之一,陆阖忙了整整三天,才勉强把自己手里的一摊子事情搞完,他仍旧住回从前的威远侯府——尽管谁都知道,新朝建立之后他的地位肯定不仅仅是一个侯爷,但此刻事务繁杂,便只能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连傅辰桓都还没住进皇宫呢。

义军进城的第三天夜里,诸多事务终于暂时告一段落,陆阖把新皇登基的一堆杂事全权甩给新班子的那帮文人,又布置好了京城防务,这才一身轻松地打算最后巡视一遍天牢,然后回府睡觉。

他就是在那里突然见到了夏挚。

——不知是傅辰桓有意让相关之事避过他,还是前皇帝的存在感太低,这三天以来,竟然没有一句有关于夏挚的消息传进陆阖的耳朵,他对这事情本就不上心,对旧主的名字更是生理性厌恶,因此也没想着自己去问,因此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就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

但此刻……见到过去对自己和天下都生杀予夺的皇帝一身血迹斑斑的囚服,狼狈地被锁在方寸之地的模样,陆阖的心还是狠狠地跳了一下。

“啧,”他在心里跟000吐槽,“真惨。”

000:“……毕竟三天了都。”

我寻思着这不是你自己决定的放置py造成的后果吗!等等,这好歹算是你好兄弟……的一部分吧?我为什么从你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儿幸灾乐祸的情绪?!

系统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宿主与他的任务目标的关系了,这塑料兄弟情吃枣药丸。

陆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从旁边墙上取下了挂着的钥匙,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应该是听到了声音,费力地一翻身,身上不少地方的血色又随着动作洇染开来,他却好像浑然不觉似的,甚至还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味道。

“又是哪个要找朕报仇来……”

声音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陆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紧,面无表情地慢慢走向那一堆看上去就挺扎人的稻草,夏挚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全身上下唯一还光洁完好的脸上露出全然懵住的神色。

“陆……”

他的声音都好像是在梦游。

陆阖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曾经的皇帝双肘撑着地面,扬起来看他的脸有些茫然,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直到夏挚若有所觉,倏地垂下眼睛,堪称狼狈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你……也是来报仇的?”

他轻轻开口,刚才还显得自如的声音蓦然嘶哑起来,竟有几分可怜了。

陆阖摇了摇头,声音仍是一贯的冰冷:“就个人而言,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

夏挚惊讶地抬头,他甚至站了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受了看上去那么严重的伤。

是了……陆阖暗暗想到:八年前这人的功夫便远超自己,招式精妙不说,内力更是深厚,哪怕这八年来他尺寸未进,这点小伤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但这样就会很奇怪——以他的功夫,就算不能在千军万马中突出重围,逃出这天牢还是很容易的,那么这堂堂曾经的一国之尊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在那些他曾经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底层狱卒手下苟延残喘呢?

他探究地看着夏挚,却听对方急急问道:“你什么意思……陆阖,枫铭……你不怪我?”

“……”

得不到回答的男人似是忘记了伪装,他猛地跨前一步,抬手便要抓上陆阖的肩膀。

将军猛然皱眉,警惕地抬手便挡——他如今再不会对这人抱有半点轻视,可夏挚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手臂相触的地方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大力汹涌而来,混厚的内劲甫一接触就摧枯拉朽般摧毁了他全部的防御,陆阖只感觉手臂处像要断了一样,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倒退了半步,身形不稳地差点倒在地上。

这一切都近乎发生在刹那之间,陆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犹带着血腥气的怀抱,他想要挣扎,却被点住了腰间穴位,顿时混身一软,半点儿力气都提不上来了。

“你……!”

这过于熟悉的情景开启了记忆的洪闸,曾经以为早已忘却的画面潮水般涌入脑海,陆阖轻轻一颤,眼中不由浮上屈辱的神色,他狠狠地瞪着夏挚,锋锐的眉眼在牢中跃动的火光下映衬出剑刃般的凌厉,那双浅灰色的漂亮瞳孔里似乎有火。

夏挚被他瞪得心中一痛,急急解释:“你别担心……我、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枫铭,我等了你八年,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陆阖咬着下唇,却并不理会他,他甚至闭上了眼睛偏过头去,一副拒绝交流的神态。

技不如人再次受制,这只能怪他自己,夏挚比他想得更有能耐,此次便算是他棋差一招。

见他这样,夏挚轻轻叹了口气,只得松了手先将人放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再不敢碰,却终究是没舍得解开他的穴道。

他等了这个人这么久,他实在是害怕,稍稍一松手,这好容易才露面的猫儿又会瞬间消失不见了。

“枫铭……”夏挚小小声地开口,见陆阖一脸抗拒的神色,也不敢逼他,从善如流地换了个称呼,“陆阖,陆大人,你就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陆阖睁了眼,皱眉看过来,似乎很不能理解,“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挚说:“你刚才说你不怪我,是不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话却不能这么问,陆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最公事公办不掺杂感情的声音道:“如果你说的是……紫极殿那件事,那不过是一场交易,你信守承诺,我也早就忘了,何必再提起。”

即使是一场从最开始就基于不公平地位的强买强卖,但最后也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陆阖觉得这并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