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大殿内除骨佘以外的其他人都追随严潼而去。

殿内的血腥气越来越重, 季珩疾步向白离走去。

骨佘纵是活了千年,但看着眼前清醒,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谁能想到呢?

一只连化形都做不到的小妖,会为了留住一个剑灵的魂魄甘愿自毁灵肉。

季珩站在离白离半步远的地方, 却怎么也没办法再挪动一步。

白离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都已经皮开肉绽, 鲜血不断流,浸染了血衣, 又从血衣上流到地上。

可是白离却仿佛并不在意一般,只是用自己那只同样皮开肉绽的手轻轻握住赤将的手,许是真的太疼了, 他好久都没有出声,只是虚弱又沉重地不断喘气。

季珩只是在旁边看着, 就已经觉得肝肠寸断。但偏偏他救不了他们, 无论是赤将还是白离, 他都救不了。

他生来寡淡, 不知情爱滋味,遇见一个严潼, 就几乎要了他一条命。如今却突然想起在千面山的时候,赤将梗着脖子把他的灵兽独角雪瑞唤作“雪球”,十足憨顽可爱的模样。

雪球……

对了, 还有雪球。

虽然已经改变不了眼前的局面, 但季珩却忽然想让雪瑞来见见赤将。

赤将曾经那么喜欢雪瑞,哪怕……哪怕能最后讨他一个欢心也好啊……

还有白离。

雪瑞是灵兽,白离是妖族, 或许……或许雪瑞能救白离……

想到这里,季珩立刻凝神唤出雪瑞。

大殿中闪出一道细微白光,浑身泛着浅淡月晕的雪瑞踩着虚空,慢慢向赤将的床榻走去。

季珩用灵识传音,让他想办法救白离。

但雪瑞刚在白离脚边站定,季珩就看见白离无知无觉一样慢慢俯低身子,然后低了头,轻轻靠在和赤将交握的那只手上。

白离的声音很低很微弱,仿佛只是几个无意义的气音。

但在场的两人一灵兽,全都听清了。

他脸上还有泪,嗓音里全是哀恸凄绝:“你说人间很好,下次要带我去看。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才是我的人间……

你只当我承了你的恩情才留在这长恨殿,可我却……”

“主人,白离魂魄已经破碎,我只能勉强保住他魂魄不散。”识海里传来雪瑞的声音,季珩才反应过来是雪瑞在跟他说话。

魂魄都碎了吗?

白离留了句未尽之言,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无声息。

季珩心口猛烈地痛了一下,迅速传声让雪瑞先保住白离的魂魄。

雪瑞照做,季珩又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碧绿剔透的小瓶子,那是在静女湖追查案子时严潼发现的引魂瓶。

他把赤将和白离的魂魄都引了进来。

魂魄碎裂,就算得以再世为人也非痴即傻,如果运气好两种情况都没有遇到,那也会变成一个庸庸碌碌的凡人,再无修炼的可能。

“仙尊,这……”一旁的骨佘忽然指着白离和赤将的方向惊声道。

季珩循声望去,只见白离和赤将的身体渐渐泛出乳白的光晕,而后在几人的眼皮子下,渐渐消弭不见。

雪瑞为保住白离的魂魄耗费不少力气,这会儿已经筋疲力尽重新隐去身形修养了。

大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季珩紧紧攥着手里的下瓶子,又珍儿重之地把它重新放进袖口,而后离开了长恨殿正殿,朝后殿行去。

骨佘在后面迟了一步,微微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但骨佘万万没想到今日的长恨殿会这般不太平。

两人赶到后殿的时候,只见所有跟着严潼过来的人全都守在殿门外,个个眉头紧皱如临大敌。

他不明状况地小声问了站在最外边的鹤王。

鹤王看他一眼,轻叹一声道:“我们来晚了一步。那个黑衣人也看不出是何方神圣,但他似乎是想劫走小主人。

我们与他交手,尊主救回了小主人,但没想到那人竟遁形逃了。

等尊主把小主人再次带回后殿,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季珩已经先骨佘一步进了内殿,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眼前的场景震的立在原地动弹不了了。

严潼双膝跪地,整个身子前倾,双手撑在一副冰棺上,神情苍白痛苦,骨节被捏的青紫,仿佛要捏碎那冰棺。

而那副冰棺中,只有一层灰白的灰。

季珩虽不曾来过这里,但前段时间在长恨殿时曾听婢女说过,严潼经常一个人来这里。

玄妤来了之后,他才偶然得知这里安置着严潼的养父——严循一的尸身。

可现在后殿却只见冰棺不见尸身。

季珩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可眼前的一切却都在告诉他他所猜测的就是事实。

严循一的尸身已经被毁,现在只剩了那一抔飞灰。

季珩不敢想象严潼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们猜刚刚好起来一点点,严潼好不容易放下多年心结,甚至还没来得及过一天安稳平静的日子,就被逼着接连面对赤将的离开,严循一尸身被毁。

一个是陪了他百年的剑灵,一个是将他养大,待他胜似亲子的父亲。

季珩看着严潼僵直压抑的背影,此刻竟生出了浓重的怨怼来。

到底为什么,要让他捧在心上的人经历这些?

他慢慢走过去,走到严潼身边,又在他身侧潼他一起跪着,伸手覆住严潼的手。

严潼似乎是受惊一般颤了一下,而后顺着那只手看向季珩。

他的手时冰凉的,可眼睛却是红的,身体止不住地轻颤着。

季珩以为他会对自己说什么,但严潼只是那么看了他一眼,猛地再次收紧手掌,对外面的人沉声道:“传令下去,即日起,魔域关闭结界,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来劫严宴的人抓出来!

若有胆敢匿藏者,诛全族!”

骨佘微顿,还是领命带着众人迅速离开了。

后殿外只剩下了侍立的魔兵和几个婢女。

季珩看着他,暗道不好。

他也顾不上周围都是人,用力拽住严潼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不断轻唤他的名字师徒唤醒他的神智。

可严潼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浑身都散发着暴戾之气。

季珩紧皱着眉头,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

严潼面色苍白,双目赤红,是经脉受损,灵力倒流的迹象。再不恢复理智,很可能会自伤内府。

管不了许多,季珩一边给严潼输送疗愈的灵力,一边微仰着头吻了上去,希望这样能分散一点儿他的注意力,能暂时安抚住他。

严潼毫无知觉地受着,嘴唇是冰凉的。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随即骨佘拍了拍鹤王的肩膀,鹤王醒神,又拍拍蛇王的肩膀,大家都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自觉地背过身去。

严潼的身体还是僵硬地紧绷着,季珩覆在严潼手上的那只手慢慢嵌进严潼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拇指一下下轻抚着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