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叶非折的手和来人的手叠在了一起。

他们手俱生得好看, 然而叠在一处时, 绝非那几个用滥的庸俗字眼可以简简单单形容。

硬要比喻的话, 仿佛绝世的剑客遇上绝世的剑, 千古的明君遇上千古的臣。

哪一段都足够传唱不朽。

叶非折没有看见,就在指掌相交的一刹那, 温愧云的、阮秋辞的、萧家家主的剑掉了一地。

再往下,往远处, 但凡是背负剑匣的剑修, 匣中剑无不震颤发出嗡鸣之声, 似是畏惧退避,又似是急不可耐挣脱开鞘外朝拜。

毕竟这一双手, 这两个人, 曾经在一举摘得仙道魁首, 在玄山安安稳稳地坐了数百年。

无人敢犯。

来人就着交握的姿势拉叶非折起身,另一只手掀开车帘。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很漂亮的脸。

漂亮有很多种。

来人的漂亮既不柔弱女气, 也不美艳逼人,是种很少见的漂亮。

像是泠泠的一捧怀中雪, 凛凛的一刃袖中剑。

固然冰雪冻人,剑气杀人, 可没人能否认它们本身的夺目。

既危险,又惊心动魄。

真的很漂亮。

叶非折一眼望过去时, 只觉得无处不熨贴, 无处不好看, 眼熟得像是比照着他的审美捏出来的人。

再沉下心一想, 他和这人素未谋面,哪里来的熟悉入骨,哪里来的相交已久?

那人人未动,眼睛先弯。

他天生有双未语先笑的眼睛,若是诚心想打动人时,眼睛里看人的光就像是吹化春风的霜雪,动人明丽极了:

“非折,和我走吗?”

“好。”

叶非折想也不想就应道。

自从见了这双手,见了这个人,他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思考不得,晕晕乎乎如踩在云端,容不得说一个不好。

楚佑下意识想去抓。

握入手的只有一截绸缎,柔滑似水,最后又如同水般从他掌间溜走,不容挽留。

人力怎么能够留得住流水东逝?

两人的身影远在虹桥上。

那座虹桥来的时候就声势铺张,走的时候也遑不多让,拦着不让鸟兽靠近,逼得云霞退避尚是其次。

两人走一截,虹桥便断一截,粼粼的光洒在云里,若是天色一点点将暮,便是一场新起的朝霞如海

更像一截不容旁人窥探的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想着绸缎滑过掌心的触感,楚佑的时光仿佛瞬间倒退十几年,回到他守在萧姚病榻前,静静看萧姚痛哭,却无能为力的日子。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当时他稚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力回天。

如今他等来祸世血脉的觉醒,等来生杀予夺的力量,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回天。

果然,什么都会迟来,唯有天道给他的那记巴掌,绝不会迟。

“我说过你留不住叶非折。”

那道声音见楚佑失神,开心得好像那个带走叶非折的人是他一样。

“你用什么方法都留不住叶非折。无论你弱小,强大,无论你祸世觉醒血脉与否。”

那道声音带着极强的蛊惑性,能煽动人血脉最深处的劣根性:“得不到的…就毁了罢。”

楚佑依然是静静闭目,不置一词。

那道声音却开怀地笑了。

它倒是很想看看楚佑能再做几回圣人,能再忍几次。

随着来人的越行越远,温愧云终于能够重拾自己佩剑,也能够重拾自己内心熊熊高涨的怒火。

他只觉得以如今自己的状态,能一只手打十个晋浮,咬牙切齿喝问道:

“你们的人,把我师弟带去了哪儿!”

温愧云甚至不想骂野蛮了。

光天化日之下,强取豪夺他师弟,强取豪夺四方宗亲传,这已经远远不是简简单单野蛮两字可以概括的事情。

晋浮嘴里发苦,麻木道:“除了魔宫能去哪儿?”

“魔宫?好!魔宫!”

阮秋辞亦是憋屈得狠了,屈指重重弹一下剑,剑吟响亮:

“好得很,别说魔尊已死,就是魔尊在时,我们难道还当真怕了他,不敢进魔宫抢人?”

温愧云剑光飞遁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回四方宗去。

找谁求援不言而喻——

阮秋辞也想跟着回去,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冷冷瞪视晋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说完她好早点送晋浮上路。

晋浮想了想,真诚道:“祝你们马到成功,得偿所愿,一定要抢回叶非折?”

天地良心。

如果让叶非折继续待在魔道,圣刀那边是不用说,看那位大人不像杀人像迎亲的架势——

叶非折有没有事不知道,自己凭着和他的旧怨铁定要完蛋。

晋浮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地间站在巅峰的强者也就屈指可数的那么寥寥几个,为什么他叶非折就是可以左右逢源,把这几座大山一一靠了过来。

莫非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阮秋辞不想在晋浮那边碰了个软钉子,继续逼问道:“除此之外,你没其他话想说了吗?”

“你还想我说什么?”

晋浮想了想:“这样吧,抢走叶非折的人是个混蛋,宿不平也是个混蛋,我住你们早日马到成功,把叶非折抢回来,行了吗。”

早在他分别在那位大人和宿不平手下去了两层皮的时候,晋浮就彻底又清晰地意识到了魔道两座大山的混蛋本质。

可惜,黄花大闺女嫁错人尚可和离独善其身,晋浮效忠错人却得打工到死,捏着鼻子一条路走到黑。

想到这里,晋浮只觉自己浑身上下所剩无几的分神瞬间一紧,肃然道:

“不如这样吧,我每天早晚烧香拜佛给你上三柱清香,祝你们早日抢回叶非折看好他怎么样?”

求求四方宗掌门了,一定要看好叶非折。

这种人,就别送他回来祸害社会了。

阮秋辞:“???”

她不明白晋浮为什么要灭自己威风。

更要紧的是,晋浮不是个魔修吗?为什么要干烧香拜佛这种佛修干的事情???

这年头,佛祖业务已经那么广泛了吗?

阮秋辞也一头雾水地走了。

只留下萧家家主一脸茫然地在原地继续茫然。

为什么?

自己不应该才是谋划这一切,主导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吗?

为什么人一个个地都走了,就连楚佑,都在一开始最早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大家都吝啬给他一个眼神?

作为一个勤勤恳恳搞事,兢兢业业使坏的反派,他没有排面的吗???

“玄山…”

虹桥走到尽头,壮阔秀美的山水也露出冰山一角,错落楼阁,长廊飞檐点缀其中,如被平金针法织进山水中的一点暗色金线。

俨然是叶非折记忆中的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