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少爷, 你喜欢那个男孩子?”

殷珩面无表情地坐在车子后座, 没说自己喜欢不喜欢,只道:“他笑起来很好看。”

是的, 很好看。

莫名的好看。

殷珩见到顾重锦的第一眼, 就发现自己的视线无法从他的身上偏移,只是看着顾重锦,就会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安静了下来,像是初雪遇到了春日斜升的一抹阳光, 悄然又不那么剧烈地融化开,一丝暖意,不经意间就这么缓缓渗入骨髓。

见色起意吧。

殷珩这样评价自己。

殷珩的身体很不好, 从过了十岁开始,五脏器官就开始无缘由地衰竭, 他非常早慧, 过目不忘, 能将所有看到的东西打印一般复述下来并快速理解。

不知道是不是大脑的过度开发,榨干了他身体的所有养分,殷珩的五脏六腑过早地开始衰竭。

殷珩知道自己会早死, 一开始并不在意, 甚至觉得时间到了,就是该离开。

只是见到顾重锦后, 殷珩动摇了。

一天天的看着顾重锦,殷珩似乎从一个死人变得有生命起来。

开始能感觉到阳光有温度地照在路边的野草上,能感觉到风像柳絮般一丝丝揉过衣裳, 甚至原先听而不闻的蝉鸣鸟叫,甚至会让他身体越发破败的冬雪秋霜,好像都变得有意思起来。

比如和顾重锦一起在阳光下骑车或散步,比如裹得严严实实陪顾重锦去踏雪滑冰,只要在所有风景中加上一个顾重锦,似乎黑白照片一样不起眼的无聊生活,就都开始染上原本该有明丽色彩,变得鲜活有趣。

顾重锦让殷珩对这个世界有了眷恋。

于是殷珩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他觉得他本该可以有的,莫名的一种直觉,只是一念之差放弃了。

心里渐渐有个东西在蠢蠢欲动,一点点蛊惑着殷珩,带顾重锦一起走,让顾重锦陪你一起死,不要放过他,哪怕把人揉碎了吞到肚子里,也不能让他离开自己。

每当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殷珩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都是腥红的,带着一股血的味道。

他是真的想啊……

想得骨头都开始疼了。

和顾重锦待得时间越长,殷珩就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但是他又想不到一种方法,阻止身体的衰败和沦亡。

就这么直到死。

……

死后殷珩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自己曾经是见过顾重锦的,并且以为自己已经永久地失去了他,也想起了自己来人间的目的,以及他亲自定下的二十年归期。

只是没想到,一次人间出访,竟遇到了顾重锦这个意外,自定的二十年归期,反成了作茧自缚。

殷珩看着被自己吓得落荒而逃的顾重锦,低低的笑了起来,飘然落回了自己的鬼车之上。

你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了,只是转世轮回再遇见你。

又一次弥足深陷。

叮铃,车顶四角的八角铜铃摇曳,鬼车在月下飘然升起,车马踏空前行。

轿帘外飘舞的白色流苏上,露出了几张人脸,忍不住出声询问殷珩:“陛下,既然这么喜欢……王后,为什么你总要吓他。您想要追求他,王后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您都为他寻来,为他做到,想要俘获他的心,还是很容易的。我观王后对陛下也不是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殷珩笑容微敛,拖着下巴道:“阴庭要乱了,那些家伙都等不及了。我因锦锦心生魔念,之前被我封印的鬼王,早就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我坐镇阴庭不能时刻陪着他,难免会遇到一些意外情况,如果不督促他努力修行,他只顾着自己的音乐梦想,也不知何时才有进步。”

流苏上的人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过很快,殷珩话锋一转又道:“另外你们不觉得,锦锦受惊吓的样子,特别可爱吗?”

僵直的背脊,狂跳的心脏,微微颤的指尖……让殷珩忍不住想要多碰碰他,或者在他白皙的肩颈上咬一口,或者让他颤抖得更厉害,笑。

人脸:……

真把人吓死了您就等着被家暴吧!

·

连夜离开上林,一到临省的地界,顾重锦和戴景铄都感觉到那股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消失不见,松了口气。

戴景铄缓过神来,已经猜到刚刚的可能是他珩哥了,作为珩哥一挂的,此时他也不敢多问,怕触了锦哥的霉头被迁怒,老老实实学着那只刺猬一样,乖巧地将顾重锦送回了他住的地方。

顾重锦回到自己的小租屋,本想立刻葛优瘫休息一下,没想到竟发现自己屋里有人。

顾重锦皱起眉头,看到自己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之前被鬼追着逃亡没来得及拿的行李箱让人扔在一边,但是他的旧电脑正被人打开用着。

确定那是个人而不是个鬼后,顾重锦才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房里?”

“你的房?这是我刚租的房。”那人也皱起了眉,不过很快就露出了然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地道,“房东说上一个房客退房了,但是东西还没来得及搬走,就是你吧。你的东西你赶紧拿走,一堆破烂我还嫌占地方,本来房间就小的跟个破厕所一样,你快点,我今天刚搬来正累着,没空和你多说。”

什么态度!

顾重锦被这人气到了,克制去捶对方两拳的冲动和他理论:“我的租房还有三天没到期,是你应该走不是我走,还有你乱动我东西,电脑也是我的。”

“那你和你房东说去,是他带我来的,我也交过钱付过房租了,这就是我的地方。还有那破电脑,谁稀罕用你的,不知道几百年前的大屁股电脑,开个机都要一分多钟,什么烂东西。这破地方要不是附近临时不好找租房,我才不来。”

柯袁分很烦,本来迫于无奈搬到这种地方就心里有气,还要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挣房子,以为谁稀罕这么个破租房吗,也就这种穷鬼这么一星半点的也斤斤计较。

柯袁分是听房东说上一任房客还剩三天租期,不过他急租,不想再等三天,房东自己说没事,上一任房客不续租了肯定要搬走,最近似乎还出了远门,应该不会回来住了,所以直接租给了他,等那人回来直接将他将行李拿走就是。

柯袁分继续叭叭,试图将早点顾重锦赶走:“而且就剩三天了,你又不续租又赖着不走,有意思吗?人房东就不用继续赚钱了?我要是你,要点脸就提着东西自己离……”

这人完全没有一点解决问题的诚意,从上到下地把顾重锦和顾重锦的租房嫌弃埋汰了一番后,听得顾重锦烦躁,一个定魂术甩了出去:“你先别说话了,我找房东问问。”

正叭叭着的柯袁分忽然感觉自己整个人一滞,大脑和肢体动作好像完全脱节了,就像是那种睡眠瘫痪症时,整个人都无法动弹,大脑无法支配身体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