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黑夜里的雨, 仿佛褪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渐渐的干涸了起来。

殷牧悠倚靠在栏杆上,手指朝檐外伸出,竟有种看着它死的感觉。

明明天灾过后, 对于谁来说都是最好的。

不同的似乎只有褚罢了,他前些日子在雨里练剑, 又不眠不休的为自己打探消息, 如今总算是病倒了。

这一病,犹如滔天的江河。

褚睡在寒屋之中, 额头滚烫, 被病痛折磨得十分难受。

眼见着殷牧悠来,他费力的露出一个笑容。他的眼里也迸发了些许生机, 光是他来罢了,却让他开心至此。

“躺着。”

褚咳嗽了起来:“我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生过病, 身体结实着呢,没想到这一病, 就这般厉害。”

殷牧悠垂下了眼眸,鸦羽似的眼睫微微轻颤:“褚,你也是凡胎肉体,以后断不可这样拼命。”

“嗯。”

褚昏昏欲睡, 意识也越来越模糊:“郎主待我真好, 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有一人真心待过我。”

“除了我,该还有一人。”殷牧悠挣扎的露出一个笑容, “你娘啊,她爱你至深。”

褚的鼻尖酸涩得要命,一颗泪水泅染在枕头上。

“我做了个梦。”

熏炉之中烟雾缭绕,殷牧悠整个人的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雾气传来:“什么梦?”

褚仍闭着眼:“梦到我牙牙学语,她坐在院子里抱着我,拿着扇子为我扇风。”

褚的声音淡淡传来,殷牧悠仿佛还能联想到那副画面。

“郎主,我一直都很笨,你说我娘会不会嫌我,所以才把我丢了?”

他用了别人的身子,从未开窍,自然愚笨。

褚以后成了大禹国的战神,如此木讷寡言之人,怎么会成得了最后的冷面战神?

便是这个原因。

“热……咳咳。”

殷牧悠拿起一旁的扇子,轻轻为他扇着风。

褚诧异的睁开了眼,涨红着脸:“使不得。”

“我虽然不能抱着你,扇扇风还是做得到。”

褚喉头哽咽,他从小到大,再多的磨难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如今却控制不住自己。

“郎主,我出身卑微……”

“病了,就好生休息,你帮我那么多,受得起。”

褚不敢动了,乖乖的躺在床上。他一双眼瞳侵染了水气,以往那木讷的印象也骤然消失,湿漉漉的像只无害的小动物似的,无措的看着他。

殷牧悠扇了一会儿,他便彻底的睡着了。

他心里不见松了口气,反倒越发沉重。

殷牧悠站起身,缓缓走出了这间屋子,外面已经艳阳高照,天气彻底恢复了应有的秩序,四时轮转,光阴更迭,理应这般。

刺眼的阳光照在殷牧悠眼前,他忍不住眯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黑猫,轻轻笑道:“尧寒。”

尧寒优雅的迈着步子,朝他一步步靠近,再也不复当初凶狠的模样,反而亲热无比的撒着娇:“喵~”

殷牧悠弯腰将他抱起,单薄的身体支撑着他的重量:“这几日怎么老守着我?”

尧寒尾巴轻摇了两下,怕又找不到了。

以往尧寒从未发现,抱着自己的这个人身体有多么单薄。

他能从他的衣服下,感受到那咯手的骨架,除去惑人的皮肉,只剩下病弱的躯干罢了。

尧寒生出了几分担心,他已成凶兽,他还养着他,会不会……也厄运不止?

“喵~”

殷牧悠喉咙不爽利,轻咳了一声,瞬间便让尧寒立直了毛,兽瞳也竖直了起来。

“别担心,可能是照顾褚的时候,不小心也染上风寒了。”

尧寒却怎么也放不下心,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对他使脾气,用对待敌人的态度对他。

他每咳一声,尧寒的心就颤抖不止。

太脆弱,太弱小,反倒……让他生出了不安。

殷牧悠只不过偶感风寒,修养几日便是,他没想到尧寒竟如此在意。

想起之前他爱理不理的样子,一时之间,殷牧悠的嘴里像是吃了蜜,尝到了最真实的甜味,可外面包裹的糖化开了,里面反倒苦了起来。

他不要他这样患得患失。

殷牧悠觉得,他大约是真的魔怔了。

从到了这个世界起,他便寻着法子保护尧寒,甚至不允许他再受到任何伤害,这种心情每日愈增。

上个世界,他分明还有一半是站在外人的角度,事情来了,他便应付着。

这个世界,他已经成了局内人。

他的确是病倒了,却日日不断的去褚那里。

褚每日都会做一个新的梦境,大多都是温馨甜蜜。

可梦里的他有人爱着,一醒来四周无人,对比之下难免心绪翻涌。

殷牧悠每日去当一个听客,从不多言他的梦境,然而今天褚的故事却变了:“郎主。”

褚的牙关打颤:“我梦到我死了,脚下有千万只恶鬼要拉我下地狱,她们说……我要了她们的命,吃了她们的血和肉。”

他虚弱纤细的生命,可不是由这些得来的吗?

殷牧悠沉默了下来,不停的安慰他。

褚却安静不下来,呼吸急促,胸口也上下起伏:“她们说我踩着尸山血海活,可我不记得。”

殷牧悠还想要说什么,齐岚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对褚施了个术法。

瞬间,他便昏睡了过去。

“齐岚,你做什么?”

休养了这几日,齐岚的脸色仍旧不见好,只是不复当初的死气沉沉了。

“再让他说下去,怕是要疯症缠身。”

殷牧悠想起这几日,他的心情也沉重起来:“那该怎么办?”

“须得净化那个地方的怨气才行。”

“你我都没有这个实力。”殷牧悠早就明白,若是可行,他也早就去试了,何必等到现在?

齐岚看着他,眼底浮现一丝疲惫:“温琅,我时日无多了。”

殷牧悠一怔:“……什么?”

“齐家人短命,我在家推演过一次褚的下落,来到这里之后又帮尧寒推演了一次,寿数折减下来……理应如此。”

殷牧悠眉宇之间浮现不忍:“我说了,让你出言骗尧寒即可。”

齐岚笑了,这是殷牧悠第一次看他这样释怀的笑:“就当我傻,那日看到那些幻境后,我越来越发现自己做错了什么。”

“尧寒……他已成了凶兽,你们日后会过得很苦。”

流离失所,任何地方也待不长久。

他能招来厄运,便会被人所驱赶追杀。

齐岚心有不忍,再加上对褚极度的痛苦愧疚之下,便启用了推演之术,他本心也觉得殷牧悠就是尧寒恩人的前世。

然而并不是。

世事往往皆是这般可笑,他被真正的恩人烹杀八次,日日受着折磨,像有烈火焚烧己身,他心里的良善逐渐被焚烧得一点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