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娄清并没有走远,刚转出后院的小花园,在紫藤花廊上他就停下了脚步。

他就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无法让人靠近的落寞。

伍兰和雪豹从没见过娄清这个模样,伍兰一时不敢上前,雪豹则是又不想离开娄清,又想要立刻回到主体那边把人叫过来,急得在娄清的脚边打转。

娄清没注意到他们,他现在什么都注意不到了。他的手微微发着抖,脑袋里是一片混乱,翻来覆去就只有几句话在重复。

怎么会这样呢?

娄清想不明白,一定是他哪里搞错了吧,怎么可能会这样呢?

天下的小老头大都一个样,管家小老头也只是恰巧跟他家小老头相似而已,毕竟还是同一个地方生长的人。

娄清想了很多理由,但是又飞快地悉数土崩瓦解。

他一半的理智在疯狂否认,但另一半的理智却在冷酷的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操!”

娄清终究没忍住,带着浓重的鼻音骂出了声。

伍兰惊得缩了下肩膀,雪豹则终于下定了决心,又蹭了娄清的小腿一下后,转身原地消失了。

伍兰见雪豹走了,知道这是去报信,于是心里有了点底,上前试探着开口。

“殿下,您还好吗?”

娄清深吸了一口气,习惯性地答道:“没事。”

顿了一下,娄清又转身朝后院走。

伍兰一惊,忙追上去问道:“殿下要去哪儿?”

“去确认。”

娄清脚下没停。

他的眼眶还是通红的,睫毛被打湿了,看着格外浓黑,一脸的难过模样;但是他的眼神却非常坚毅,在阳光下宛如发光的宝石。

伍兰转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没再多问。

娄清又回去了小老头的房间。

看到他去而复返,小老头非常高兴:“殿下来吃饭呀!”

小老头麻利地让出位置,刚才给娄清摆的碗筷还在那儿,刚好省事。他一边拉开椅子一边说:“我就知道殿下一定舍不得这怪味海贝,看,碗筷我都没收呢,果然就回来了!”

小老头高兴的眉飞色舞,但娄清并没有坐下。

他是想坐的,他也想尝一尝那个怪味海贝,即使在他死之前,也有十五年没有尝到的家的味道。

但是他不可以。

小老头的意识并不清晰,娄清不确定他有没有被下过什么暗示或者催眠——当然,他也不是怕小老头会忽然暴起给他一刀,这样的伤他倒是无所谓。

娄清怕的,是他和小老头之间的血脉。

棘虫认他为王的理由简单粗暴,而棘虫社会等级化后,对王的认知更加简单粗暴——简而言之,和他血缘关系越近的人,越容易夺走他的王的一切。

小老头对他没有恶意,但在小老头背后的娄平却不一定,而小老头的存在或许就证明娄清已经知道虫王和血缘的关系。

就算娄平不知道,娄清也不能冒这个险。

所以这种会化作能量被他吸纳的“吃”东西,他不会去做。

“殿下,坐呀。”

小老头见娄清久站不动,连忙又叫了一声。

娄清咬了下牙,然后再开口的时候,鼻音已经好许多。

“你坐吧,我有点事要你帮忙。”

小老头一听要他帮忙,立刻殷勤地搓手:“殿下是要想我帮什么忙?难不成是小紫瓶已经用完了?我一来就见你跟那国王的感情好着呢,咱们殿下果然是天赋异禀!”

娄清:“……”

娄清原本的心情被小老头一席话搅得七零八落,心里不由嘀咕了一句——脑子里总是带颜色这一点反正是跟他家小老头不像的。

但不着调这一点,却是没变。

娄清的眼神怀念又哀伤,说话的声音也放轻了不少。

“很简单的一件事,你先闭上眼睛。”

小老头不疑有他,立刻闭上了眼睛,不过又自以为很鬼机灵地睁开了一条缝,想看清楚娄清到底搞什么鬼。

“不能偷看。”

娄清说着,伸手作势要敲他的头。

小老头惊了一下,连忙闭紧了眼睛,紧到皮都皱起来了的那种。

娄清的栗子却没敲下来,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小老头的额头上盖住了。

小老头心里疑惑,正要睁开眼再看个分明的时候,却只觉得眼前一黑,眼皮沉得怎么也抬不起来,接着他好像落进了梦里,但这个梦却格外清晰。

盛夏的正午,刚下过雨的街上还是一片泥泞,一个八|九岁的小少年光着脚在街上跑,他在后头拿着小树枝追着要打。

“让你带弟弟,你给我带个泥猴是想做什么!他那身衣服还是新的!”

“平平自己想学走路的,啊啊啊,你真打啊!”

植物枯死的花园里,他正费力给一盆花翻盆,长大了一些的少年从旁边冒出来,有气无力地嘀咕。

“老头你就放弃吧,你没我妈那手艺,她留下的这个花园都快被你霍霍光了。”

他不服气地瞪这个混小子。

“什么叫霍霍,它们这是冬天到了,这叫休眠!”

“长眠才对吧……”

被擦得包浆的红木餐桌上,一大盘怪味海贝放在中间,老管家一脸正直地说不饿,然后揣着冷馒头离开了餐厅,他伸手摁住了两个同样想要跑的兔崽子。

十来岁的少年嘴角抽抽了一下,“老头,我好不容易放假回来一趟,你没必要这么对我吧。上次我俩拉了一天肚子还不够吗?”

旁边四五岁的小娃娃也瘪着嘴,一张可爱的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哥哥不吃,我也不吃。”

他掏心掏肺地发誓:“这次真没问题了,保准好吃,你们看,我先吃一个——”

“哇,你这是要同归于尽啊?”

夜里,他打开大儿子的卧室房门,里头空空如也,床头跟前放着一个行李箱。

他走过去打开行李箱,跟里头蜷着的小儿子大眼瞪小眼。

他叹口气:“你哥跑了,这行李箱他压根就没打算带。”

小儿子已经抽条了,但还是那个小哭包,听了这话眼眶一下就红了,哇地哭了个天昏地暗。

冬天了,他生病了,但还是坚持不懈地披着衣裳,在信里骂那偷跑流浪的混小子,顺便炫耀他新挖出的淡水井。

尔丹城忽然爆发了灾难,他在新闻里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而在一周前,他刚收到混小子的回信,说他下一站是尔丹城。

梦境忽然变得细碎而阴暗,血色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成了后续梦境的主打色。

他带着固执的小儿子踏上去尔丹城的飞船。

混乱。

逃亡的人、救援的人、异变的人。

他撑不住了,小儿子也被感染了,他知道联盟军是怎么对待感染者的,他不敢让小儿子暴露,于是惊险重重中,他们回到了萨维马索,锁在城堡里不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