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林朗当年喜欢苏延这件事,天知地知,众人皆知。

甚至游不殊都知道,两个人半夜翻墙去喝酒,林朗醉醺醺地跟他说:“看见你那漂亮发小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游不殊也醉了,一拳就揍了上去,他觉得林朗这人太鸡贼了,动机不纯,亏自己拿他当哥们,感情人家不是来交朋友的,是来处对象的。

第二天一人一个乌眼青,被教官罚了三个月的工资。

打归打,游不殊还是觉得林朗是个朋友,苏延要是真和他在一起了也不坏。

但是苏延没松过口。

林朗真是死命追他啊,苏延是文职,当时已经在军部实习。林朗每个月那点薪水全花销在从基地去军部的航程上了,还拉着游不殊作幌子,每次请两个人吃饭看电影打游戏,请的林朗肉疼,还不能不带游不殊,不然苏延不单独见他。

有一次林朗出任务剿匪,差点被一伙星际海盗突突了。

一身血都没来得及洗,伤口草草包扎了,也没回去赴命,不声不响买了一张去奥菲斯军部的票。

过往乘客看这么一个高大结实五官深刻的男人,还挂着彩,沉着脸不停地看他的通讯器,纷纷都绕着走。

林朗没想在苏延面前卖惨,他不是那样的人,真的。但是那颗子弹穿过他肋骨的时候,身为一个光荣勇敢的共和国军人,他心里一点感想没有,就是特别想见苏延。

林朗向来想到什么做什么,他当即给苏延发消息,要去看他。

苏延回说,你别来,今天工作忙。

林朗对着通讯器说,苏延,我今天差点死了。

苏延没再回。

他就当他默认了。

林朗站在军部大楼前,灯火通明,黑色制服的文职们来来往往,都忍不住看这个落拓的穿野战服的男人一眼。到了楼里还在讨论,你知道外面那个是谁吗,不知道啊,也不知道是在等哪一位,伤口都裂开了怪吓人的。

苏延最终还是下楼了,他把林朗带到自己办公室,给他重新包扎了伤口,请他吃了饭。

他甚至住在了苏延的宿舍。虽然是个小套间吧,苏延在里间睡得很沉,林朗耳朵尖,在外面就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像小猫一样,林朗就舍不得睡了,睁着眼听到了天明,苏延还没醒他就走了。一早还有训练。

那就是最好的时候。

后来,共和国开始备战,苏延在军部忙得昏天黑地,林朗更不可能月月往奥菲斯跑,两个人逐渐少了联系,林朗订了很多电影票,把订单都保存了下来,他想,哪天战争结束了,再一部部带苏延去看。

大军开拔之前,林朗去找了一趟苏延,两个人站在灯火如昼的军部大楼前,说了一会话,苏延事情多,通讯器一响就往回跑,跑了几步想起来忘了告别,回头看,那个高大的黑影挥了挥手,脸上依稀带着笑。

当时说了什么,回想起来竟然都忘了。林朗留下的最后一句声音就是保存在通讯器里的,苏延,我今天差点死了。

科技真是好,一切都能保存下来,林朗订过的电影,每个月仔细记的账单,痛骂游不殊吃白食的日记,设定成隐私的很多很多情话……但是人回不来了。

苏延喜没喜欢过林朗没人知道。

苏延有点自虐倾向,从前试卷没考满分,他会留在学校把错题一遍遍地做,等他一起回家的游不殊在旁边都快睡着了。

后来也是,他拿到了林朗死之前的影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放。如果游不殊在,他会像小时候强行撕掉苏延的作业本一样,把他从那个房间里拖出来,但是游不殊还在战场上。

谁也不知道苏延在那些日子里是怎么下定了决心。

他攻破了军部系统的权限,假造了游不殊的授权,和赫连家那边不动声色地达成了协议。直到厄科国周边巡航的一艘重炮舰出人意料地发射了一颗还在实验阶段的中微子炮,击中了恒星。

苏延如释重负,他下意识掏出了那个旧旧的通讯器,林朗低低的嗓音在空荡荡的房间响起。

求求你,再发一句过来,不用说别的,就这一句,苏延,我今天差点死了。

再醒过来,是被游不殊揍醒的。

游不殊以前玩警察抓小偷游戏都没打过苏延,打群架的时候苏延永远是给人拿着书包的那一个。发小娇气得像个姑娘一样,游不殊就觉得,男人怎么能打小姑娘。

他现在专冲脸招呼,就希望把苏延那颗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做的脑袋打清醒了。

林朗的命是命,几亿几十亿的人,就活该给林朗陪葬吗?

你苏延也不用活了吗?

游不殊把苏延揍得看不出人样了,整了整衣袖,说:“你什么也不知道,这事儿别管了。”

苏延还往外冒鼻血,愣愣地抬起头看游不殊。

一个国家被铲平了,这事兜不住,苏延这可不是一般的假传军令,不用上军事法庭,游不殊都可以直接把他毙了。

现在游不殊来背这个锅,灭国也就勉强算是战争行为了,不过是以后史书上名声难听了一些。他是天琴座的荣耀,人民之子,这仗没他打不下去,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游不殊低低地骂了一声:“蹭了林朗那么多吃的喝的,到头来老子全得给他还回来。”

最终也就没怎么样。

就是苏延变了。

苏延原本是个很无趣的性子,现在军部的人却发现,苏秘书长变得越发和善灵巧了,他容貌明丽,即使是温温柔柔的一泓水,在别人看来也是春水,扰乱心魄。

可惜林朗从来没见到过。

苏延不知和赫连家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瞒着游不殊火速和赫连夏结了婚。游不殊回忆起来,他们俩或许就在这时注定道不同,又或许更早。

战后三年,苏延与游不殊决裂。自此,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JEZZ看得很清楚,那条蛇就在那里。从战争以来二十余年,那条蛇的阴影一直在,它死死地缠着每个人,游不殊,苏延,林朗,游铮,游竞,苏瑟,耶戈尔,甚至拉西莫夫,要把他们变成自己的祭品。

它现在还在潜伏着。

哦,可能齐知闻不算,他纯粹是一个历史的悲剧,怪不得任何人。

它毫无感情地想着自己的前主人,想着这一切。

它其实做不了什么,再怎么样,它只是个人工智能,齐知闻给它留下的东西不多,力量有限。

JEZZ只握着一条后路而已。

耶戈尔,其实并没有太不能接受。

甚至还觉得挺好。他算计人心惯了,凡事精打细算。

眼下这个僵局,如果小王八蛋折腾他一顿,就把事情揭过去,能够乖乖听话,也划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