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照例是雪松用餐的时间,监狱的食堂的饭菜不能算是不人道,但是雪松是特殊的,他的一日三餐与其他囚犯不同,他有专门的厨师和食材来烹饪,由亚力亲自送上顶楼。

甚至那个厨师都是雪松被押解到哈迪斯时随同他一起来的,亚力取餐的时候听厨师抱怨过:“我简直是在陪他一起坐牢!”

亚力心中有时也暗暗好奇,像雪松这样尊贵又神秘的人,背后必定有强大的势力在保护他,但如果是这样,他又为什么会沦为阶下囚。

而把他送进监狱的人,和现在使他得以被优待的人,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自从上次被莽撞地打扰了之后,雪松越来越不爱走动。

他并没有因此责怪亚力,只是整日蜷在一把老式的圈椅中,看各式各样装帧古色古香的纸质书——囚犯禁止接触各种信息流,即使是雪松也不例外。

今天他拿着的是一本以真实事件改编的历史小说,恰好翻在一页插图,凯旋而归的英雄抱着他的小儿子,另一个小男孩附在他大腿上。

亚力看过这本小说的电子版,作者编造了一个柔弱美丽的女子作为英雄的情人,他儿子的母亲,她在战争中为了保护英雄而香消玉殒。

这是一种流传很广的说法,但亚力并不相信,现实从来没有故事这么顺理成章过,它离奇得多,也残酷得多。真相不忍细观,但历史也不需要真相。

雪松见到亚力,一展手中的书页,礼貌而矜持地欠身问好。亚力能够注意到他的健康日益衰落,连同他的精神。

当然在监狱中,人不可能活得精神抖擞,这里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垃圾场,垃圾和污水在这里流淌分解,被焚烧,被掩埋,只要保证不会流到外面去污染“正常”的社会就行了。囚犯在这里默默地腐烂,他们进来时可能只是一个有疤口的苹果,但不出一年就会变成一滩烂泥。

但雪松不一样,他被囚禁在高楼上,与世隔绝,像封在纸页里的花朵,钉在册子上的飞蛾,风干,枯槁,死亡。因此更令人心痛,因为从他身上还能看到以往那个人的影子,风姿卓然,意态温雅,虽然亚力原本并不认识他。

亚力要一直等他吃完饭之后,看管着他服用药物。也许是防止雪松用药寻死,也许是防止他拒绝治疗,谁知道呢,反正雪松一直表现得非常配合。

但今天有一些例外,雪松请求多服用一片药:“我之前注意到这次的药物比以往多得多,所以应该没关系吧,警察先生?”

囚犯通常会蔑称狱警为看门狗,亚力承认这个职业是很特殊,在世俗的眼光中并不像其他警种一样权威和光荣,但是雪松不会叫他看守或狱警,他每次都称他为“警察先生”,声音像雪花未降落下来就融化在空气中,或许太清清冷冷了,但因此格外好听。

亚力犹豫了一下:“恐怕不行,阁下,现在药品可不好搞,我们得以防万一。”

“嗯?”雪松状似意外地抬起头,把书摊在膝盖上,像要认真听他细说。

“您在这里,”亚力很体贴地隐去了监狱这个词,“可能不清楚情况,外面正在打仗呢。”

那一直平淡如水的脸上头一回露出了惊愕的神色:“打仗?怎么回事。赫连定已经控制不住军队了吗?”

他提到共和国头号人物时的语气让亚力非常惊讶。但这里没有别人,他也就没有制止雪松的冒犯,老实往下说:“不是军队内部的叛乱。就是些移民,还有旧帝国的复辟分子,从前经常的事情,但是这次他们好像要来真的了,前几天还策划了一次对河岸基地的偷袭,没什么成果。反而暴露了他们的虚张声势,很快就会消停啦!这根本不能称为一场战争。”

雪松苍白的嘴唇动了几下,好像在说什么“幸好他走了”。

那神色太过异常,反而让雪松显得更加鲜活,亚力不由贴心地补充:“您要是想要,我就向上头打个报告,下次请他们再多运送一些药。”

雪松回过神来,轻轻笑了笑,说:“麻烦您了。”他语气中没有担心,也没有惶恐,仿佛战争与他无关一般。但他迷茫的眼神和脸上激动的红晕暴露了他的不安。

亚力考虑了一下,低声凑近他说:“阁下,您如果想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的话,我可以把个人系统借给您看看。”

“不用了,”雪松打了个手势,抱歉地冲他微笑,“警察先生,可能您没发现,我看不太清东西了。”

他面色平静,好似在诉说今天的天气,双手压着书页,手指蜷起,覆在那幅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