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夏履

纪余严被慕容燕压进了大理寺的牢狱,由谢澄亲自审理。

但彭城一事,皇帝本就疑心重重,现下有一个纪余严撞了刀尖,即便此刻还没有充足的证据,纪余严头顶上那顶“欺君罔上”的帽子已经摘不下来了。

误打误撞的,景行此行的目的也算达到。

天气逐渐回暖,景行屋外那树梢上,悬着鸟鸣三两声。

陆舟掷了一颗石子打到了树干上,惊得飞鸟扑棱着羽毛飞了老远,像是十分得意般,他转头对景行笑道:“怀信,你从彭城回来就一直没怎么说过话,怎么,被谢璋气到了?”

景行正端起一杯醇香的茶,闻言眼皮也不抬一下,缓缓嘬了一口之后,才淡淡说道:“你最近是太闲了?”

陆舟忙站起身来,否认道:“不不不,我一点也不闲,你可别再给我那些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了。”

朝中要论花言巧语第一人,当数这个花花公子般的兵部尚书,陆舟陆泊潜。大渝的朝廷虽说不是四散分崩,但勾心斗角是少不了的。多年来常常因为各种繁琐事闹得鸡飞狗跳。

然而只有这个陆舟,游刃有余地周旋在朝中的各个势力之中,既不明显地偏向某一边,也不像那些刚正不阿的老顽固,两边都瞧不上。

只是这个陆舟,其实早就因早前的一些事情与景行上了同一条船,但经常因为嘴皮子欠抽,被景行打发去做一些无聊的差事。

陆舟假惺惺地观察了一刻景行的脸色,才问道:“你在彭城,把纪余严手下的贺函杀了,岂不是会把纪余严背后的夏履招回临安?”

景行将茶杯扣在桌面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我本就是想让他回京。”

陆舟不解道:“为何?”

夏履远在西北做他的镇国大将军,即便在京城留下眼线,山长水远的,万一真出点什么事,他也赶不及作部署。

景行轻笑一声,缓缓站起身,道:“喝酒喝坏了脑子?”

他负手站在树下,肩头落了一枝花。

“纪余严一动,夏履不回也得回。在边关,他是林中之王,只有回到了这暗潮汹涌的京城,他才有可能失足跌入深渊。”

陆舟眼神一动:“你打算动他了?”

景行俯首捻下肩头的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大约是对这味道不甚满意,皱着眉扔给了陆舟,说道:“好机会,当然要抓紧。”

陆舟接了花,也颇为嫌弃地将其扔到了一边。他行至景行身边,已没了那副嬉笑的劲儿:“你是说谢璋?”

景行两指揉捏着遗落的花瓣,听到谢璋的名字却陡然一顿。

陆舟没看见景行的异常反应,自顾自地说道:“谢璋的身份我还在查,但我估摸着是个好突破口,慕容燕对他那么忌惮,他不可能只是大理寺卿的独子那么简单。”

景行回过神,将蹂躏多时的花瓣置于茶杯中,复而盖上了杯盖。待陆舟话音落下,他才似不经意地轻飘飘问起:“彭城那些失踪人口的下落查的怎么样了?”

陆舟顿时哑了声,好半晌才悻悻说道:“大约在江州一带……”

景行打断他:“这我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跟进。”

陆舟一面在心里嘀咕,景行不知又犯了什么病,变脸变得飞快,一边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就要走。

却见景行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抬起手叫住了他:“我听说新科状元宋徽的家乡就是江州?”

陆舟回过头,道:“是啊,怎么了?”

只见景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他老师沈愈是不是还在查这个事?叫他老人家歇歇吧,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陆舟顿时明白了景行的意思,便急匆匆告了退,生怕这个喜怒无常的上司再瞪自己一眼。

陆舟走后,这个偌大的庭院顿时安静了下来,有小厮自门外进来,低头更换着茶具。

景行斜睨着眼,冷冷地看了他一说,再不说就下辈子再说。”

小厮战栗着跪下身去,哆哆嗦嗦地说道:“老……老夫人传奴才话,说想要与大人共赴晚宴。”

“不去。”景行拂袖起身,绕过了小厮颤抖的身体,“让她自己吃,吃完早点睡觉,别成天做白日梦。”

纪余严被关押之后,景行便一直以身体劳累,气血两虚为由告了假不去朝会,实际上却是在暗中谋划。

谢璋左等右等等不来景行,却等来了从西北兰州军营回来的夏履。

如同景行预料的那般,纪余严作为夏履在朝中最重要的眼线之一,被暗地里不知姓名的某个人使了绊子,眼见就要被铲除,他自然会马不停蹄地赶回京亲自瞧上一眼。

谢璋看到夏履的时候,已是散会之后。

他与宋徽闲聊了几句,而后自宫门告别,再抬首时,便看见了这个一身官服的护国大将军自宫门外走来。

这不是谢璋第一次见他,在他十五岁去西北之前,夏履已经名声在外。这个武将眉目英气,五官尽显威仪,大约是常领军打仗的缘故,声音也浑厚绵长,震震如雷。

此时他那铁甲褪了,穿了一身宽大的官服,但那空荡荡袖袍之下,分明还悬着柄长长的剑。

自中原太始皇帝以来,便立下了武官入宫不得携带兵器的规矩,谢璋从西北讨来的匕首,都没来得及送于之华公主。

而夏履,众目睽睽之下,竟也丝毫不掩饰。

谢璋远远地看见了夏履,皱着眉就要返身与宋徽一道走,但夏履视线一扫看见了谢璋,便已迈着步子向他走去。

谢璋本意想避,但夏履几步已走到了他的面前,眼神毫无避讳地在他身上上下游走了两圈,复而说道:“这不是承湛吗?从兰州回来多久了?”

谢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快三个月了。”

只见夏履摸了摸下巴,笑道:“你回来也不知会我一声,我还以为你在战场上被人掳走了,你要知道,柔然的那些人高马大的莽汉们,最喜欢玩弄咱们中原细皮嫩肉的小少年了。”

谢璋的脸色变了变。

本已走远了几步的宋徽,敏锐地发觉谢璋那头的气氛有些凝滞,于是折返了回来,就听到了夏履这番口无遮拦的话。

谢璋暗中上前几步拦住了宋徽,又恢复到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朝夏履灿然一笑道:“将军事务繁忙,下官哪能拿自己的小事去劳烦您啊。”

他刻意忽略了夏履的后半句轻蔑的嘲讽,一句话说得既精明又愚笨。

哪只夏履似乎是因为纪余严一事怒火满腔,逮住了谢璋就不肯放过,一句侮辱的话还未落下,就又生了一句:“哪能啊,谢大人和我这么好的交情,他家的公子我自然也是要照应照应的,改明儿我亲自去大理寺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