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序曲

慕容燕早早地下了朝,近日神思纷繁,头总在日暮西沉时隐隐作痛,他屏退了一众宫女与太监,踌躇片刻还是坐在了堆满奏章的案前。

随手翻了翻,无心批阅,又加之近日心烦,免不了就想拿这些大臣们的政务言论出出气。他胡乱地推开,却有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自阖上的奏章中飘落而出。慕容燕手中一顿,却还是起身将其捡了起来。

纸张上清秀而隽永的字闯入慕容燕的眼帘中,这个老皇帝呼吸一滞,手倏地用力将纸捏出好大一块褶皱,若细看去,还带着肉眼可见的颤抖。

而后在人前定若长松的慕容燕转过身去,苍老的眼中露出一丝微弱的哀愁,复而如蜻蜓点水,最终泛成淡淡的涟漪,逐渐消逝。

次日,慕容燕欲去城东清远观中求使大渝国泰民安的符篆的消息不胫而走。朝臣中知晓内情的,皆说是宫中近日有怨魂,夜半时嫔妃们还能听见阵阵阴恻的哭泣声。有好事的,含沙射影地指向了自之华逝世后就被封闭的桃夭宫,而后被谨小慎微的同僚捂住了嘴。

慕容燕身边一直有一个不曾在人眼前出现过的国师,据说是个闲散道人,掐指一算便道宫内有不干净的东西,唯有去清远观供些烟火,求些福德,方才能将其驱散。

对此慕容燕深信不疑,当即就拍案让礼部去准备出行的事宜。

谢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被自己的爹谢澄拦在谢府门口,出也不是退也不是。

谢澄是个操心的命,但偏生不善言语,十分话能说出口三分就已是极致,近日听闻谢璋频繁出入某个荒废许久的庭院,便暗自思忖着他这个正事不干的独子是否又闹着什么幺蛾子,便在一日吃过早食之后,堵住了匆匆便要出门的谢璋。

“璋儿,你最近总是去城北的荒废旧院做什么?”

黄坚强在脚边嗷嗷地催着谢璋,而后被谢璋用眼神喝止,低下头改为呜咽两声。

谢璋胡说八道:“我最近想开个酒楼。爹你看一枝春的生意多好啊,我便想着再开个与之相对的酒楼,找些风花饮月的雅士赋赋诗饮饮酒。”

谢澄听了,当即吹胡子瞪眼道:“胡闹什么?想一出是一出?”

谢璋捏着谢澄的衣角,一面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面嗲着声音摇摆着手臂道:“爹……”

谢澄被这股力带着左右摇摆着身体,只好连连摆手:“行了行了,赶紧给我滚。”

谢璋如蒙大赦,招呼了一声黄坚强,一人一狗倏地就不见了踪影,唯剩下一个谢澄在谢府门口孤零零地叹着气。他望着谢璋远去的背影,良久才收回了目光。

走出谢府百米来远,谢璋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淡去,他带着眼中未散的笑意,冲着黄坚强吹了个哨,道:“走,去见你的景大人。”

那日在景行府上,二人达共识,决定一齐将夏履拉下马之后,景行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们需要在外另寻一处住所,避开暗中的眼线。”

谢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景行淡淡道:“谢府与景府周围不知潜藏了多少势力的眼线,一举一动都犹如在青天白日之下,不甚安全。”

谢璋犹豫不决,慢吞吞地说道:“可如果搬出去住我爹岂不是更加会怀疑……”

“谁让你搬出去住了?有个隐蔽的宅子处理暗处之事,想要避开眼线也方便。”景行抬眼看向谢璋,眼中有未尽的调笑之意,但被他很好的隐藏了下去,“不然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跟你一起自府上搬出去?”

谢璋:“……”

谢璋会错了意,为了掩饰尴尬,便主动将寻找宅院的事给担上了肩,历经几番折腾,才让他在城北找到了一处最合适的宅院。此事是景行率先提出,但反而之后他便不再关心,仿若事外之人般让谢璋自己去折腾。

黄坚强似乎知道此行是见景行,便开始撒欢,脖子上一圈颈绳因为太过用力被勒出了一道痕。谢璋拉它不住,只好小跑着跟着他的步伐。

黄坚强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异常兴奋,左冲右撞地吓得一路的行人纷纷避让。它一面跑还一面时不时地回头看谢璋一眼,而后因为没看道,便一头撞上了路边的摊贩台,顿时一阵鸡飞狗跳,摆在摊面上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谢璋还未反应过来,眼角只来得及瞥见一抹白青色,就听见黄坚强吃痛地嚎了一声。再看时,便只看见一只肥硕的白青色狸奴耀武耀威飞掠而走的背影。

黄坚强的脸被挠了三条血印,谢璋笑得不可自抑,道:“活该,让你打扰别人睡觉。”

那摊位的主人是个眉目慈和的大娘,见黄坚强嗷呜嗷呜地叫得惨烈,担忧道:“它没事吧,都怪我把这些物什摆得太过靠前。”

谢璋冲着大娘善意地一笑,而后蹲**帮其捡起掉落一地的东西,道:“没事,它皮糙肉厚。倒是我该道歉,没有管教好它。”

许是黄坚强的叫声太过虚假,把大娘逗得直笑:“那只小猫叫李挠挠,平日爱上我这儿打个盹儿,没想到今日不巧,被扰了清梦。”

谢璋便也笑道:“现在的世道,人不怎么聪明,畜生倒个个精明得很。”

“动物当然能成灵,我们阮陵城还有一个叫傅少徵的修士以琴化身呢。”

一道声音蓦然插入,谢璋眼神一凛,便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身道袍,抚着他下颚处单薄的几根胡须,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

谢璋本能的觉得此人来者不善,他一面悄悄松开了手中牵引着的长绳,一面接话道:“道长说的是,万物皆有灵。”

却在心中暗暗道,若是真有牛鬼蛇神的存在,夏履怕早就被分食殆尽了。

谢璋盯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道人,记忆突然灵光一闪——他似乎在皇宫上见过这个人,那个时候慕容燕也在。难不成这个长了一副骗子模样的道士,就是慕容燕信任无比的国师?

道人来不及说第二句话,就被没了束缚又刚被挠了三道血印的黄坚强的叫声吓得整个人一抖。

黄坚强见此人似乎没什么本事,于是“嗷”着一声就朝他飞扑而去。

谢璋目光淡淡地看向道人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站在一旁许久未出声的大娘却突然轻叹出声:“临安近几年里那些劳什子的道士越来越多了,我家里的那个儿子也对此十分偏信,三十而立的人了,整日神神叨叨不去劳作,可怎么办才好。”

不仅如此,慕容燕带来的求道之潮,早就在整个大渝掀起了一道风浪。由此带来的壮年劳动力缺失,以及层出不穷的苛政搜刮,令那些为生存苦苦挣扎的家庭苦不堪言。